“劉大哥,你說三劉村到底能不能辦個小學校呢?怎樣辦才好呢?”
這些天來,趙眼鏡心里始終糾結這個問題。眼看秋季就要過完了,城里孩子讀書也許正讀得有趣吧?他滿腦子想怎么找到辦法,把這事妥妥帖帖辦了。撿糞時候在想,干活時候在想,吃飯時候在想,獨自一人下象棋時也在想。劉大旗一直纏著自己學棋,可是棋子還認不完,更別說一筆一劃寫出來了。村里還有很多孩子,難道就這樣毫無作為,讓他們淪落為新中國的第一代文盲嗎?
“辦是能辦。可是村里一無錢、二無老師,難度太大。”劉老爹接上腔。
“我看就是三個問題:一個場地,一個課桌椅,一個老師。這三個問題解決了,小學就辦起來了。”趙眼鏡頓了頓,語氣果斷地說,“我今早撿糞,特別留意看了看青石板街,三劉村還真找不到辦學用的房子。三棵樹旁邊有一片空地,我看實在不行的話,可以嘗試搞露天教學。”
“露天怎么行?刮風下雨的。趙兄弟,場地可以商量。你真想搞,我把劉家老屋騰出來。上次跟你說過,劉家后院辦過私塾,我啟過蒙。許前進也是在這啟的蒙,我還教過他毛筆字。當時他爹在我們家做工,我爹見這小子天資不錯,有意培養他將來做個幫手,資助他到鴻文中學讀過幾年書。后來就解放了。”
“哦,對啦!劉大哥,你能有這個思想覺悟就太好啦!你看你爹那時候就想到辦私塾培養人才。現在是新中國,雖然山里窮點,可是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過,再窮不能窮教育!這小學校一定能辦起來!”
“趙兄弟,說句多心話,你來我們三劉村,是下放勞動的,想不到你還整天盡想些國家大事!下放你怕是上面搞錯了吧?”
“劉大哥,先不說這些。到哪都是干革命工作,都哪都是為人民服務。我們應該找一下許前進,跟他好好商量商量這件事。”
“對!我看這事還得他來操辦。畢竟他是隊長,還身兼民兵連長。你是下放的,我是撤職的,我們恐怕不宜出面。”
“劉大哥,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找許前進談談,這事由他牽頭操辦最好。我們呢,也不是不出面,我們還得跑前跑后具體忙活啊。哪家哪戶沒有孩子呢,為孩子們做點事,相信三劉村老百姓不會說三道四的。”
“嗯,好!我去把許前進請過來。就在這商量,你看行吧?我估計前進這孩子肯定同意,只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你等一下給他講講清楚。”
2劉老爹很快把許前進請過來,說趙眼鏡有事情向他匯報。許前進心里想,趙眼鏡來了個把月,邊勞動邊反省,表現還不錯,向他報告報告個人思想動態也是情理之中。正好自己過幾天要去楚陽,也方便向上級領導匯報一下他的近期表現,于是就腳步輕快地跟著劉老爹走進劉家堂屋。
趙眼鏡請許前進上座,自己坐在他旁邊。由于只有兩把椅子,劉老爹只好站在一邊,靠在門方子上不說話,看著他們。劉大旗在趙眼鏡住的廂房玩,一個人圍著小桌子,饒有興趣地擺弄那副象棋。
趙眼鏡把自己一個多月來的思想,做總結似的向許前進匯報一遍。說許隊長交待的三件事:早上撿糞、白天干活、晚上檢查,自己都盡力在做。當然還有很多做得不好、不對的地方,請許隊長批評,他堅決改正!許隊長對他幫助真的很大,既安排工作,又親自指導,為人和氣,從不為難人,讓自己受到很大教育。他非常感謝許隊長,以后一定繼續干好分派給自己的革命任務!
還說三劉村對他觸動非同一般,讓他體會到:無論身在任何一個地方、做任何一件事情,都要不怕困難、全力以赴,永葆革命戰斗精神、誓將革命進行到底!駝峰山一定會在許隊長帶領下,早日改頭換面、舊貌變新顏!
最后還說到劉老爹一家。說劉老爹和大旗,對他很好很照顧,讓他遠在他鄉也能感受家的溫馨,仿佛家人就在身邊。他不想家,一定會好好勞動,好好反省,隨時接受組織上對自己的嚴格考驗!
隨后,趙眼鏡巧妙地詢問許前進,對三劉村沒有學校、孩子們沒學上有什么想法。沒想到許前進就此發了一通感慨,讓趙眼鏡和劉老爹又驚又喜。
“三劉村辦學校,這事我老早想過。我們家老二今年十六,十二歲開始下地干活,一個大字不識。老三、老四早到了上學年紀,還不知道學校長什么樣。我爹整天嘮叨,說老大你運氣好,劉老爺資助你上鴻文,識得幾個字,現在當村干部,你弟弟妹妹不能不管啊!說得我心里直發毛,還頂不上嘴。”
“我看三劉村差不多有三十個學齡兒童。一個個整天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又瘋又鬧的,不學一點無術,我看到都心疼。還有那幾個民兵,年紀輕輕沒一個讀過書。我說到哪他們就到哪,不會動腦筋,想培養個黨員做幫手都難啊。”
“村里窮也沒人才,就我一個上過學,就我一個黨員。晚上做夢都想變成三頭六臂,學孫悟空拔根毫毛,變出一堆人來。或者像諸葛亮,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鵝毛扇一揮,撒豆成兵。你說你們很著急,難道我不更著急嘛?”
“許隊長,莫急,慢慢說,我們也幫你想想辦法。你看這樣行不行?劉家老屋過去辦過私塾,你說有三十個孩子,這里地方大,咱們把學校就辦在這里,將來學生多了另外再想辦法。你看好不好?”這是趙眼鏡的聲音。
“好是好。可這是劉家的房產。老劉,你什么話?你舍得讓出來不?”許前進望著劉老爹,藏不住一臉疑惑。
“我沒問題呀。我們住前院,后院可以騰出來,裝三五十個學生應該裝得下吧,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劉老爹馬上表明自己態度。
“課桌椅從哪弄呢?還有代課老師?還有學生課本?你們想過沒有?”許前進一連三問。
“前進,課桌椅還不好弄?我們駝峰山什么沒有?有的是木頭。你怎么忘了?你爹在我們家時就會一點木活,老蔡是個木匠,他們家兒子蔡福生,比大旗小一歲,也到了上學年紀。你去說一說,給娃子們做點桌椅板凳,你爹和老蔡肯定高興,好歹家里多個讀書人啊,總比做睜眼瞎強吧?”劉老爹看看許前進,又看看趙眼鏡,把心里涌起的想法,一股腦兒說出來。
“這個辦法好!靠山吃山,就地取材!自力更生,豐衣足食!前進,桌椅板凳看來不用愁了。”趙眼鏡快速贊同地跟上一句,“至于老師吧,我建議就由老劉同志代一代。他是個有文化的人,正好用其所長嘛。再說這也是他家,平常好照看一些。三劉村一時半會,怕也很難找到比老劉更合適的人選。學生上學的課本呢,我找原來的老同事想想辦法。這樣可以吧,前進?”
“老趙,老劉,還是人多力量大啊!這幾天我要去楚陽一趟,跟上級匯報工作。回去簡單寫個材料,順便呈報上去,爭取上級領導支持我們自力更生、自辦學校!”許前進聽了趙眼鏡和劉老爹一席話,茅塞頓開,神情興奮。
“前進,市教管委有我一位老同事,為人正派,說話算數,我寫封信你帶過去找他,爭取先把課本搞到手。”趙眼鏡是個北方漢子,聽許前進這么一說,正合心意。做人義不容辭,做事事不宜遲,這是他一貫堅持的原則。
說干就干,他馬上跑到二樓夾層,從日記本上撕下兩頁紙,回到堂屋當即刷刷刷寫好幾行字,折疊好交到許前進手里。信末沒有忘記多寫一句,真誠拜托那位老同事,有空時去他家給他老婆孩子報個平安。
“只要想干,總會找到辦法的!”劉老爹深以為然,不住點頭。
“對!出路在教育!”三個人幾乎同一時間,想要喊出這句話來。
3半個月后,許前進過來說,上級領導已經同意,允許他們上山砍幾棵樹做學生課桌,支持他們自力更生、自辦學校。只是市里革命任務非常繁重,經費異常緊張。辦學所需經費和勞動力,得由他們自己克服困難想辦法解決。
然后他特別對老趙說,“你那位教管委老同事,是個大領導。我在鴻文中學讀高中時,他給我們全體師生講過話。很有水平,也很熱情。聽說你就下放在我們村,叫你不要操心家里,只管安心工作,還叫我代他向你問好。他接到你寫的信,看得出來很高興。說書一定幫我們搞到,一、二、三年級各準備三十套。讓我下個月初去楚陽找他,他派兩個同志騎自行車幫我送回來。”
“好,書不用愁了。還是老趙有辦法。前進,你跟你爹和老蔡他們說得怎樣了?”劉老爹看趙眼鏡在想心事,沒有打擾他,扭頭高興地問許前進。
“他們都同意。說冬天還沒到,趕緊上山把樹砍回來,冬里空閑正可以上手做木活。你們看怎么樣?”許前進謙虛地請教起趙眼鏡和劉老爹,覺得他們雖然被監視勞動,可是也沒犯什么大錯誤,還想辦法幫忙辦學校。年紀大些果然思路清晰、經驗豐富,以后還要多接近他們,汲取他們身上的精華。
“趁天氣好,我建議明天就帶隊上山。前進,你是不是多安排幾個年輕力壯的勞動力?隊上有鋸子斧頭吧?三十套桌椅也砍不了幾棵樹。”趙眼鏡抬起頭來,征求許前進意見,“我和老劉明天一起去。”
“我也要去。爹,我要跟你們爬山。”劉大旗悄悄溜進門,裝著大人的樣子,昂首挺胸扮著鬼臉,伸手拉他爹的衣角。
“大旗,你去福生他們家玩好不好?上山砍樹很累人的,我可背不動你。”劉老爹摸摸大旗的腦袋瓜子,一本正經跟他商量。
“爹,我要去!我不要你背,我自己走得動。”大旗執拗不肯。
“那好,就這樣說定。我去通知隊上的人。明天早上你們早點起床、早點吃飯,我們七點鐘準時出發。”許前進最后一錘定音,走時不忘關切一句,“老趙,明天早上你就不要去撿糞了,我怕時間來不及。”
“好嘞。你只管放心,不耽誤上山。”趙眼鏡爽快答應一聲。其實第二天早上,他起得更早了,把青石板街的牲畜糞便,照例清掃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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