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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白沙洲穿天節

作者：高盛    

　　1桃花溪口向漢江東南兩公里處，有一沙洲立于江心。鳥瞰之下如同一輪碩大無比的圓月，中流砥柱一般，安落于漢江主水道之中，名曰白沙洲。亦名江心洲。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喜歡稱之為解佩渚。

　　漢江流經此段，江面開闊，一展如屏，頗有浩淼之氣。過往船只，順流逆流，航行順暢，如履平地。漢江干流因白沙洲阻隔，自然分流為南北兩條水道，環繞沙洲后又合流為一體，奔騰宣泄，不舍晝夜。

　　白沙洲距漢江南岸、北岸，均有千米之遙，自身也有千米之闊。沙洲上沒有固定民居，只有一些常年漂在水上的漁人，臨時搭建起幾間竹籬茅棚，稀稀落落散布在沙洲四圍，以供休漁期曬網歇腳之用。

　　沙洲荒地未經開墾，荊棘灌木紛繁生長。不知道何人何時栽種的小片桃林，由于長期無人修剪，也顯得枝椏蓬亂，高矮、粗細、肥瘦不勻。也許它們本來就是野生野長的群落吧，并沒有人理會。

　　白沙洲四面環水，與江水相接低洼回流之處，往往藏風聚氣，水草滋生，長勢葳蕤。時有白鶴飛落，野鴨出沒，游魚躍動，激起一圈又一圈浪花漣漪。

　　白沙洲最惹人愛憐的，就是那一洲的白沙。夏日的晨曦，黃昏的夕照，紅霞四射，流光溢彩，那沙白登登、金燦燦的。駕小船跨江登洲，足陷白沙溫潤如玉，手捧沙漏細膩柔滑。親肌膚，貼心窩，清爽無比，暢快之極。

　　白沙洲最熱鬧的時候，當數三劉村一年一度的穿天節。每逢正月二十一，三劉村一年一度的穿天節，照例在白沙洲度過。這種風俗民情，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個猴年馬月開始的，不間斷延續了好多年。

　　劉大旗曾經迷迷糊糊聽人說過，那個從楚陽來的、喜歡一個人下象棋的“趙眼鏡”，有一段時間還潛心研究過這個問題。

　　穿天節是三劉村年青人的節日。這個時候的白沙洲，最富有生機和情調。野草還沒泛青，眼尖的人們，也許能發現一兩株即將破土的綠芽。寒冬雖未完全褪去，江水并不特別冰冷刺骨。

　　白光閃閃的沙灘上，青年男女們赤著雙腳，腳踝凍得微微發紅，一個個手舞足蹈、興高采烈。黝黑清瘦的臉上，充滿著年輕人生機勃發的活力。

　　他們一會兒低頭彎腰摟著褲管，像是在白沙里撿拾著什么；一會兒又抬頭張望盯緊了某人，像是一瞬間陷入無盡的情思；一會兒又大呼小叫，你追我趕，三三兩兩私語著什么，談笑著什么。一改往日里白沙洲無人問津、無人登臨、無人禮遇、無人玩耍的荒涼、寂寞、窘迫和尷尬。

　　白沙洲的白沙里，常見一種光溜溜的漢江石。雞蛋般大小的石頭，有的可能更小一些，乳白色、帶孔、光亮如玉的最珍貴。用紅色絲線穿過孔隙，再打上一個永遠解不開的結，佩戴在脖子上、手腕上、腳踝上。送給敬重的長輩、乖巧的孩子、仰慕的小伙、心儀的姑娘，最打動人心。

　　穿天節上三劉村的青年男女們，用心撿拾尋找、最為鐘情的稀罕物件，就是這種石頭。它有一個非常響亮、浪漫、動聽的名字——穿心石。一根紅線穿起來，送給心愛的人，從此永遠不分開。山盟海誓一輩子，海枯石爛不變心。

　　2有人說穿天節的來歷，其實也與駱駝神有關。傳說某一天，駱駝神趴在漢江邊上久了，心情很郁悶。于是化身成為美男子，手持折扇，來到白沙洲閑逛游蕩。偶遇一位白衣女子，長發披肩，衣袂飄飄，白如嫩藕的脖頸上，戴著一塊紅繩穿系的乳白色玉佩，清新脫俗，仿若宮廷仙女。

　　“仙女姓甚名誰，為何孤身來此，眼下意欲何往？”駱駝神言語關切，心生愛慕之意，右手輕握折扇，上前一步抱拳施禮。

　　“公子萬福！小女子本是水上人家，適才來此沙洲貪玩，即刻便回。”仙女眼眸流轉，很快瞥了駱駝神一眼，輕啟紅唇，欠欠身，并未說出自己姓名。

　　“姑娘既是水上人家，想必不拘俗禮，家也離此不會太遠。奈何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午時敢請姑娘來此一聚否？”駱駝神抬頭看了看天，擔心姑娘突然遭遇陌生人受到驚嚇，從此一去恐怕難有機會再見，于是先行試探地問。

　　“公子有心。小女子就此別過。”姑娘說完，一陣風似的走了。只剩下駱駝神呆在原地悵然若失。

　　第二天午時未到，駱駝神早早現身白沙洲。想起昨天的邂逅，一夜春暖花開，就像喝了江水一樣滋潤，又像喝了蜜汁一樣甘甜。好多年沒有這種體驗和感受了。轉眼卻又忐忑難安，仙女究竟會不會如約而來呢？

　　駱駝神在沙地里來來回回渡著方步，眼睛不停四下張望，口中不知不覺念念有詞，“仙女會不會來呢，仙女會不會來呢？”

　　午時剛到，仙女竟然翩翩而至！還是一襲白衣，還是衣袂飄飄，還是紅繩玉佩。不同的是，仙女今天把頭發束了起來，頭頂盤著一顆高高的發髻。駱駝神看見仙女，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高興得幾乎跳將起來，趕緊迎上前去。

　　“公子果然言而有信！小女子來得遲了。”看見駱駝神，那姑娘并不感到意外，好像早就知道駱駝神一定會先她而來在此等候似的，主動打起招呼。

　　“哦……在下先來一步，免得姑娘久等了。”駱駝神一時有點語無倫次。

　　二人沿著沙灘緩緩而行，不時你問我答：平日做些什么活計，看些什么詩書，家里有些什么人口，聽聞些什么逸人趣事，今后有些什么想法和打算。彼此相見恨晚，相談甚歡，約定明日午時之前還來沙洲相敘。

　　第三日，駱駝神又早早來到沙洲恭候。午時未過，姑娘翩然而來。二人依舊沿著沙灘緩步行走，言談舉止輕松灑脫，真像一對心有所屬的戀人。

　　“公子，我此行來到此地，只有數天時間，今日午后我將隨母親遠去了。不知何時還能相見……”姑娘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癡癡地望著駱駝神，言語哽咽，眼眶里似有晶瑩的淚花閃動。

　　“哦……在下……姑娘遠行，在下會在此地永遠守候！相信終有重逢的一天，能與姑娘相攜此生！”駱駝神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想起自己擔當看護漢江百姓的使命，雖然落寞感傷，卻絕不愿意看到善良的姑娘傷心落淚，男子漢氣概油然而生，當著姑娘的面信誓旦旦起來。

　　“這個是我的吉祥物，名叫穿心石，請公子一定幫我保管好！”那姑娘忽然破涕為笑，一邊要求駱駝神緊閉雙眼，不準偷看，一邊解下自己脖頸的紅繩玉佩，纏繞在駱駝神的左手腕上。

　　駱駝神閉著眼等待了一會，感覺身邊悄無聲息，一點動靜也沒有。睜開眼睛一看，姑娘已經蹤影全無。只剩下浩淼的江水、無垠的白沙、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還有那塊帶著姑娘體溫的穿心石……

　　3后來，有不知名者將這段傳說，演繹為楚陽才子邂逅漢江女神、女神解佩贈才子的浪漫愛情故事。并編制成一首膾炙人口的漢江民歌廣為傳唱，收錄于《詩經?周南?漢廣》。詩曰：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漢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漢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

　　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

　　漢之永矣，不可方思。

　　因此，白沙洲又被稱之為解佩渚。

　　再后來，劉大旗記得，從楚陽來的那位“趙眼鏡”，曾經背誦過這首詩。他也清楚地記得，趙美麗曾經把這首詩抄寫在一個紅色小本子上。而這個紅色的小本子，一直和他二十五歲時送給趙美麗的那塊穿心石一起，被趙美麗牢牢地鎖在一個只有他們二人才知道的小樟木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