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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峰回路轉

作者：西門瘦肉    

　　安太平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王老師干咳兩聲，說：“安太平，你今天不能給安建業捐骨髓。”

　　安太平這下聽清楚了，但是感到滿心疑惑，問：“啥意思？我沒聽明白。”

　　王老師說：“不能捐的意思就是不能捐，聽不懂嗎？”

　　安太平坐了起來，說：“當然聽懂了，但是為什么？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給三叔捐嗎？怎么今天又不讓了？”

　　病房里里除了安太平和王主任之外，還有一個護士。

　　護士手里拿著針筒，表情漠然。

　　王主任皺眉醞釀了片刻，說：“這么跟你講吧。因為有個人也需要你的骨髓，而且比你三叔更急切地需要。”

　　安太平先是一愣，然后苦笑道：“又有人盯上我了？不是簽了保密協議么？”

　　王主任假裝沒聽到。

　　安太平又說：“老實說，我也不想給我三叔捐，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要是不捐，我三叔真的要整死我。”

　　王主任低聲說：“不用擔心，你三叔不敢。”

　　安太平隱隱覺得王主任在測試他，問：“為啥？”

　　王主任冷笑了兩聲，說：“因為這個人是個大人物，起碼你三叔招惹不起。所以你先給這個大人物捐，以后再給你三叔捐，至于這以后到底是多久以后，那就得看情況了。”

　　安太平問：“這個大人物是誰？王老師，我現在真的是怕了，真的不能得罪我三叔啊。”

　　王主任琢磨了片刻，說：“我給你透露一下吧，他現在是東海保險集團的董事長……”

　　“東海保險”四個字讓安太平的心頭一跳。

　　“以前是你三叔的上司。后來雖然下海了，但是能量依舊不可小覷。我可以給你保證，你三叔得罪不起他！所以我才有底氣說出這些話來。”

　　安太平見不用給三叔捐骨髓，又不用得罪三叔，心里陡然升起一陣狂喜。他從手術臺上跳起來，大喊大叫：“哈哈，不用給他捐了。老天開眼啊。”喊著叫著，他還把王主任抱了一下。

　　王主任很平淡。因為捐不捐骨髓，那都是安太平操心的事情，他只是個骨髓的搬運工而已。

　　他傻笑了一分鐘。

　　那個護士被他的喜悅感染，也跟笑了起來。

　　手術室是隔音的，不然讓這份笑聲鉆出去傳到三叔的耳朵該有多好。

　　氣死他！

　　不過高興之余，他的腦袋還在不停運轉。他問道：“那你為什么不早說？非要等到移植手術的前一刻才說啊？”

　　王主任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因為一直到剛才，我才確定你和他是配型成功，能夠進行移植手術。我不想得罪那個大人物，但是同樣不想得罪你三叔。在確定結果之前，要是輕易地放你三叔的鴿子，我也沒有什么好果子吃。夾在中心，很為難吶。”

　　安太平恍然大悟，說：“難怪要做這么多次檢查……原來不是檢查結果過期了，而是要給那個董事長做檢查。現在怎么辦？讓我給我三叔說我又反悔了？不怕你笑話，我不敢說。”

　　王主任說：“不用你說。董事長的秘術會給你三叔說。”

　　安太平問道：“那我需要做什么？我怎么面對我三叔？要跟他說些什么？”

　　王主任說：“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在這里面靜觀其變就好。本來動員劑在病房里就可以打，我特意把你弄到手術室來，就是為了避免你不好做人，免得你被你三叔記仇。畢竟……畢竟咱們師生一場。”

　　安太平涌起一股久違的感動，以至于再說話時帶上了哭腔：“謝謝你，王老師。”

　　王主任揮揮手，說：“不用謝。其實我只是想好好治病救人，其他的事情都不想管，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自己能夠做主的。”

　　安太平深有同感。

　　師生倆和一個護士在單人病房里待了一個多小時。大家都沉默地想著事情，誰都沒有說話。

　　安太平的心情是喜悅的，這次讓三叔吃個啞巴虧，別提有多爽！設身處地去想，他能夠理解三叔的心情。倘若自己得了白血病只能指望骨髓移植活命，他也會如此迫切地請這人幫他捐獻。更何況這個人是自己的親侄子，那種迫切的程度便更加熱烈。其實三叔只要誠誠懇懇地道歉，多拿出點誠意，多拿出點親情來，他未必不會心甘情愿地給三叔捐骨髓。因為他當初真的打算捐骨髓。

　　但是三叔的傲慢和目中無人激怒了他，種種或明或暗的手段更加刺激了他的反抗心思。雖然最后他向三叔的威逼利誘低頭，但是時時刻刻都在發酵著仇恨。

　　他甚至擔心哪一天自己會被這份仇恨所壓倒。

　　幸好沒有。

　　王主任接了個電話，然后說：“好了，我們出去吧。”

　　安太平止不住地激動。他想看看三叔此刻臉上失望的表情是什么樣的。

　　他也要享受三叔身上的痛苦。

　　老家被燒，老媽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女朋友被人惡意勾引。這些令正常男人都會感到憤怒感到羞辱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要還給三叔。

　　他走出手術室，看到外面一個人都沒有。

　　在進手術室之前，外面可是站滿了人，三叔一家人，三叔的朋友，三叔的同事……

　　現在人去樓空了。

　　安太平不知道董事長的秘書跟三叔說了些什么。

　　以董事長這種層次的人來說，想必不會以權壓人，可能會用別的方式來讓三叔知難而退。董事長會使用什么方法呢？應該會比三叔的手段高級。

　　他也不知道三叔會怎么想，只是感覺內心的仇恨變成了興奮。但是看到空蕩蕩的走廊，這份興奮又變成了空虛。

　　為什么血親變成了仇人？

　　為什么自己如此受人擺布？

　　難道位高權重的人真的能跟別人搶奪生存的機會？

　　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志愿者的骨髓救命，而他的領導摁住了他，插隊獲得了骨髓，他該作何反應？

　　他問王主任：“我什么時候給那個董事長移植？”

　　王主任說：“大概明天上午。”現在你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保持現在的好心情。本來我是建議今天就做移植的，但是大人物覺得人的精神狀態會影響移植效果。你被迫給你三叔捐獻骨髓，心情肯定不爽，而突然得知不用給你三叔捐了，又會特別興奮，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會影響你的精神，所以等一天。”

　　安太平笑道：“董事長想的還真多。”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問：“我這次給董事長捐完了，要不要給董事長捐第二次？”

　　王主任帶著他走進志愿者接待室，說：“一般情況下不會，但是不排除第二次移植的可能。你是希望有第二次，還是不希望有第二次？”

　　安太平冷笑道：“當然希望有第二次。我寧愿給董事長捐一百次，也不愿意給我三叔捐一次！”

　　“說不定你三叔找到了別的捐獻者呢！”

　　“那就祝他好運了。對了王老師，我給董事長捐骨髓，他會不會給我……給我安排一個好工作。”他本來想說會不會給他一大筆錢，但是害怕王老師笑話他見錢眼開，于是換了個說法。

　　王主任說：“這個我準不準。斗米恩擔米仇，他給你一點好處，你會感激他，他要是給你太多好處，你反而可能生出貪婪索要更多，你不要覺得難聽，這是人之常情。至于董事長怎么給你補貼，還是等著吧。好了，我只說這么多了。別人問起你，你最好也掂量掂量影響再開口。你回去休息吧。”

　　“謝謝王老師。”安太平再次致謝。

　　他刻意路過三叔的病房，病房的大門緊閉，看不里面的情況。不過他聽到里面隱隱傳來一陣哭嚎。

　　……

　　走出住院大樓時，安太平竟然被堂弟攔住了。

　　他暗暗提高警惕。

　　堂弟卻滿臉微笑，說：“謝謝你啊堂哥。”

　　安太平糊涂了。他不給三叔捐骨髓，堂弟還謝謝他？難道真的想害死他老爸獲得遺產？

　　堂弟繼續說：“多謝你三次悔捐啊，幫我掙了不少錢。”

　　安太平瞇起眼睛，堂弟戴著一副墨鏡，墨鏡里倒映出他的臉。他問：“啥意思？”

　　堂弟笑道：“因為啊，我買了一種特別的意外險，叫做悔捐險。”

　　安太平自己學過保險學，知道的確存在特種險，往往是公司為了應付客戶提出的特別要求而單獨設立的精準保險。比如某個著名長腿女明星為自己的長腿購買巨額保險，比如一個世界知名的鋼琴家給自己的雙手買保險，也有演員給自己的人氣買保險，避免人氣低迷后日子不好過。這種特別的保險品種便叫做特種險。不過他接觸到的特種險不多，悔捐險還是頭一次。

　　“悔捐險是啥？”他問。

　　堂弟嘴角總是帶著一絲令人厭惡的微笑，說：“當然了就是為了規避悔捐的保險啊。現在保險公司有一項服務，為我爸這種病人提供的。要知道，很多捐獻者會因為種種原因悔捐。一旦悔捐，給病人造成的身體壓力和精神壓力都是巨大的。為此，保險公司設置悔捐險。如果捐獻者因為他本人的主觀原因悔捐，那公司就會賠錢。當然了，投保的金額也是巨大的。其實你是個好人，不會悔捐。我是故意刺激你，讓你悔捐！”

　　“你！”

　　“哈哈，你以為我刺激悔捐是想讓我爸早死？NO、N、ONO，我可是個大孝子，我自己就可以給我爸捐骨髓！但是移植手術費不便宜啊……所以啊，你三次悔捐，我老爸掙了不少錢呢！”堂弟得意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