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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作者：王向東123    

　　安誠發現葉夢云離開飯堂，跟腳就來了，還想單獨和她商議商議。不料推開門，卻看見葉夢云眼眶紅紅的，不解地問：“喲，怎么哭了？夢云，不舒服嗎？”

　　“沒有，好著呢。”葉夢云吸溜了一下鼻子，起身拿起毛巾，背著安誠擦了擦臉。

　　“就說嘛，你應該為推薦上大學的事高興才是！盼望了多年的夢，總算有機會可以實現了。”安誠依然沉浸在興奮中。“咱們一起報名！”

　　“我不想參加。”葉夢云手絞著辮稍小聲說。

　　“什么？你不想參加？”安誠原本想和葉夢云一起分享歡樂，冷不丁地這句話讓他十分意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葉夢云沒有看安誠，艱難地點點頭。

　　“為什么？你功課底子那么好，天生就是上大學的料。你不上，還有誰能上？誰不知道你從小就渴望上大學，如果不是中途耽擱，現在大學都畢業了。”安誠急了，連珠炮一般的話脫口而出。“這么好的機會白白放過，豈不太可惜了？”

　　其實，葉夢云何嘗不愿意報名，但是，她遠沒有安誠那么樂觀。當她聽到推薦上大學的消息時，著實為之一振，但是當又聽到操作辦法是個人報名，群眾推薦，心里徹底涼透了。親身經歷的招工推薦，傷透了葉夢云的心，什么時候想起來心里都會流血。這一次又是推薦，她擔心仍會重蹈覆轍，最終的結果還是人情關系至上，權力通吃。她不愿意在上大學這件事情上，再經受一次戲弄和打擊。

　　安誠苦口婆心地勸說葉夢云，不厭其煩地探詢她放棄報名的原因。葉夢云面對安誠的誠懇和執著，不得不說：“我不想參加是覺得按照這個辦法選拔，希望很渺茫。我經歷過這種推薦，名義上推薦，實際上暗箱操作。報名，推薦，最終是全過程陪綁，為他人做嫁衣裳。我倒寧愿是考試。憑真本事。考得好，上大學，考不好，也別怨天尤人，只怪自己不爭氣。”

　　葉夢云說著就來氣了。聽了這些話安誠一時愣住了。他沒有料到倆人的想法竟迥然不同。

　　他沉默了一會兒，撓撓頭鼓起勇氣說：“你學習好，底子厚，當然不在乎考試了。可是別人就不一樣了。”

　　葉夢云看到安誠的反應，對剛才說的話有些后悔，后悔沒有設身處地替安誠著想，但又不好解釋，就悶著頭不吭聲了。

　　屋子里靜悄悄的。安誠站了一會，輕輕嘆了一口氣說：“先不想那么多，等文件下來再看。你歇著吧！”

　　焦急使葉夢云根本歇不下來，她恨不得馬上就知道上大學的確鑿選拔辦法，無奈天色已晚，無法行動。夜里葉夢云失眠了，她輾轉反側，怎么睡都不舒服。列車從工區不遠處馳過，機車的轟鳴伴著鏗鏘的輪聲震得門窗嘩嘩作響。對此葉夢云早已習慣了，但現在卻覺得像是從心上軋過，讓她難以忍受。折騰了一夜，葉夢云頭暈腦脹，眼泡浮腫，全身無力，安誠就沒讓她出工。大伙都上了線路，工區里空寂無人，葉夢云爬起來跑到工長室，抓起電話要通了勞人科。

　　“喂喂！你好！我是柿樹坪養路工區。請問推薦職工上大學的文件什么時候能發？”葉夢云雙手緊握話筒，急切地問。

　　“你是誰呀？什么推薦職工上大學？從哪兒聽說的？”一個中年男聲頗不耐煩地連問了幾句。

　　“我叫葉夢云。這消息大伙兒都知道，就盼著正式通知呢！”

　　“要問也輪不到你啊！工區工長呢？陸衛東呢？”

　　葉夢云還想耐著性子問，對方卻厭煩地掛斷電話。她氣呼呼地把話筒一摔，失望地走到院子里。早晨的山風吹來，她覺得一陣清涼，忽然想起安誠是從車務段的小伙子口中得知的消息，為什么不找父親去車務段打聽一下呢？剛剛動了這個念頭，她馬上又猶豫了：父親會不會為難呢？

　　葉夢云的父親葉泰定五十多歲的年紀，可面相顯老，清瘦的臉上過早布滿了刀刻似的皺紋，一米七幾的個子，由于彎腰駝背，看去并不高。他在這個車站兢兢業業干了幾十年，別說事故，就連違章也沒有出過。把自己管理的道岔維護得干干凈凈，滑床板擦得锃明瓦亮，能照見人，從來都是紅旗設備。只是自己的崗位只對公不對私，給別人幫不上忙。誰家會有道岔呢？所以，少有人求到他，自然他求人也很難。全憑他待人謙和熱情，多少認識一些點頭之交的熟人。女兒招工那陣兒，他求爺爺告奶奶，磨破了鞋底，說盡了好話，也沒個結果，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老伴石玉蘭除了數落他是個百無用處的爛好人以外，也拿不出任何高招。幸虧有個朋友指點說：老葉，現如今興事兒換事兒，錢兒換事兒。自己沒權，幫人家辦不了事，只能靠錢說話。沒聽說打“匣子槍”，甩“手榴彈”？就是給掌權的人送名煙！送好酒！葉泰定茅塞頓開，像得了真傳，用嘴里挪肚里攢，省吃儉用結余的錢買煙買酒，尋攀得上關系的實權人物登門拜訪。煙酒送出了無數，換來的全是“研究研究”的拖延和毫無結果的搪塞。葉泰定徹底束手無策了，他只能無奈地叮嚀女兒：孩子，怪爸沒本事，一點點權力也沒有。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誰也靠不住！你只有靠自己啊！

　　父親的活深深地烙在了葉夢云心里。想到這里，她決定自己回南嶺縣城，就是再難也要想方設法把這一切都打聽清楚。

　　不過事情請比葉夢云想得簡單多了。

　　她剛邁進距離車站不遠的家，母親石玉蘭就拍著手高興地說：“太巧了，云兒，你爸正要打電話叫你回來呢！”接著轉身朝里屋喊，“老頭子，女兒回來啦，還不趕快出來！”

　　“來啦，來啦。云兒回來得太是時候了。”葉泰定聞聲掀開門簾，笑瞇瞇地戴著老花鏡，手里晃動著一張紙走過來，遞給葉夢云。“云兒，你快看看，大學要恢復招生了！今天，車務段的文件都已經發了，大伙你爭我搶地看，好不容易才到了我手里。這是摘抄的主要內容。”

　　葉夢云一把抓過來，如饑似渴地埋頭就看。她在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間急切地尋找到“招收新生的范圍和辦法”，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在心里念著：“招收新生的范圍是：參加工作滿兩年的正式職工，政治立場堅定，身體健康，具有中學以上文化程度；招收新生的辦法是：按照上級部署，招生名額逐級分配到各單位，通過自愿報名，群眾推薦，文化考試，組織審定的程序進行。文化考試包括語文、數學、理化三科，采取書面考試的方式進行。”

　　葉夢云頓時興奮地高高舉著那張紙跳起來。她情不自禁地抱著父親轉了幾個圈兒。

　　“太好了！爸，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這么重要的消息！”

　　接著，她又一次展開紙，緊緊盯著“文化考試”幾個字默默地看著，眼里卻滲出苦澀的淚水，順著臉頰慢慢地淌下去。

　　安誠說的消息得到了印證，是有“群眾推薦”，但更重要的是：還要“文化考試”！這一條對于葉夢云至關重要。終于可以憑借知識上大學了！她自信十多年的寒窗苦讀沒有虛度，長期的知識積累將要發揮它的力量了。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只要公平地考試，只要沒有假借“推薦”的暗箱操作和私相授受，她就有脫穎而出的把握。這也是她希望通過考試來選拔的原因。希望似乎在不遠的地方朝她招手，但為什么來得這么晚，這么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