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麻子走后,蕭遙問:“此事你如何看?”
“情況不容樂觀。”林瑾搖頭:“劉安母子曾幫助過李麻子,李麻子很感激他們,因此,不會對我們撒謊。
但也正因劉家對李麻子有恩,而蘇員外又是李麻子的仇人,故,李麻子的證詞同樣帶著主觀性,僅能作為李麻子的個人觀點,尚不足以服眾。”
皺眉想了想,林瑾又道:“我倒是很感興趣一件事。大人之前說劉安家的街坊鄰居一開始都三緘其口,這十分反常。大人可否再詳細說說?”
“這件事我也覺得反常。”蕭遙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倘若劉安母子不合群,鄰里關系處得極差,勢必被街坊鄰居唾棄,少不得有人在背后說他們的壞話。
若是他們日日行善,被街坊鄰居所愛戴,即便再被蘇閻王威脅,衙門派人去詢問時,他們也該因習慣,為劉安母子美言幾句。
像這種全部三緘其口的街坊鄰居,我當真是第一次見。”
“大人可否查過,為何劉王氏這么具有影響力?”
“具有影響力?何意?”
“我的意思是,為什么劉王氏口中證實劉安和蘇姚夫妻恩愛、家庭和睦之后,其他人就跟著附和?而劉王氏未說過的話,其他人也只字不提?那附近的老百姓為何這般聽劉王氏的話?”
“這件事我查過,貌似劉安祖上是平江縣小有名氣的教書先生,那一帶的百姓都很尊敬劉家。”
“祖上是教書先生?”林瑾眼睛一亮:“那劉安的父親呢?是不是家道中落前,劉安的父親也是一名桃李滿天下的教書先生?”
“這個我不知道,平江縣衙的檔庫沒有記錄,劉家附近的百姓也都不說。”
“不說才有問題!”林瑾站起身:“走,咱們且去會會那些喜歡三緘其口的街坊鄰居。”
……
半個時辰后,劉家所在的街口處多出來個賣雜物的書畫攤子。
這攤子由一對年輕小夫妻所開。
只是,那丈夫雖高大英俊、一表人才,卻跟二大爺似的,只管坐在椅子上曬太陽。倒是他家小娘子,頂著秋日驕陽,大汗淋漓地在攤前忙碌。
許是這一帶沒幾個有錢人,書畫攤子的生意并不好,等了大半日,才有位老婦牽著小孫子來買了個風車。
林瑾本想與他們搭話,老婦卻一臉警惕,買完風車牽著小孫子便走。
待他們走遠,林瑾一邊擦汗一邊譏諷蕭遙:“我說夫君,你如此好吃懶做,難不成也想效仿蘇姚,等著我來毒殺你,然后再將你分尸后拋至荒郊野嶺去?”
“我家娘子勤勞賢惠,跟只小蜜蜂似的,豈會如劉安那般狠心,謀殺親夫?”
“……”林瑾噎住。
這廝當真油嘴滑舌,惹人討厭!
拎了桿毛筆,她便朝蕭遙丟過去。
手剛揚起,卻見兩名過路人在沖自己和蕭遙戳戳點點。
“這倆人是哪里冒出來的?莫不是聽說劉先生落難,故意來搶生意的吧?”
“別理他們,咱們這兒的生意都是劉先生的,晾上幾日,他們自然就會離開。”
“說起來劉先生真是可憐,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毒殺妻子?”
“為何不能?蘇姚那等歹毒的潑婦,若是我娘子,我早就將她毒死了!”
“趕快噤聲,難不成你忘了蘇閻王?”
“蘇閻王又如何?天子腳下,我倒不信他能把咱們全都趕盡殺絕?”
“那王大娘的囑托呢?難道你也想辜負了她?”
“唉!罷了,趕緊回去吧!”
待倆人走遠,林瑾突然勾唇笑起來。
“你笑什么?”蕭遙懶洋洋地問。
林瑾若有所思:“我笑這里的老百姓不怕蘇閻王的威脅,卻顧忌劉王氏的囑托?呵,有點意思。”
“什么意思?”蕭遙立刻湊上來。
“自己想去!”林瑾手里的毛筆終于向蕭遙飛去。
夜幕降臨時,林瑾和蕭遙的書畫攤子依然無人問津,蕭遙終于耐不住了。
“小瑾?咱們明日還要這樣干等嗎?一點收獲都沒有,豈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怎會一點收獲都沒有?”林瑾目光清澈如水,眼眸卻深不見底:“蕭少卿難道沒有發現,這一帶的居民很是排外,全都提防著你我嗎?”
“這也算收獲?”
“當然算!
一般情況下,大人可見過哪里的老百姓是這樣的?
即便再排外,也不至于如此戒備吧?
他們這般,已不像是排外,更像敵對,赤裸裸的故意為之。
故意意味著很多種可能,而刻意疏遠回避的故意敵視,最大的可能,便是害怕在不明身份之人面前,言多必失。”
蕭遙眼睛一亮:“小瑾,你是說,他們皆被人授意了?”
“有沒有被人授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三緘其口僅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被人威脅了。一旦開口,就有可能危及性命。
在平江縣,能動不動就威脅他人性命的,非蘇員外莫屬。
可若這一帶居民真的懼怕蘇員外威脅,那我們看見的就不會是這種局面,而會是大人您之前在蘇府遇到的情況。
所以,這種假設可以排除。
那么,就剩下另外一種可能——保護!
這與大人當日將我帶回牢里關起來是同一個道理。
這一帶的居民,他們都想保護某個人或某些人。但同時,他們又忌憚蘇員外的淫威,因此只能三緘其口,用沉默來表明他們的立場和態度。
其實根本無需猜測,他們想保護的,必是劉安母子。
可為什么要用如此決絕的態度保護劉安母子呢?難道他們不怕得罪官府,也不怕激怒蘇員外,惹來殺身之禍嗎?
唯一的解釋是,恩惠。
這一帶的老百姓勢必都受過劉家先祖或者劉安母子的恩惠,他們深諳為人之道,懂得感恩和隱忍。所以并不和官府以及蘇員外對著干,只是采用了更加懷柔委婉的折中方式。而這種方式表現出來,就是沉默。
正所謂法不責眾,就算蘇員外權勢滔天,他也不可能大開殺戒,將所有保持沉默的老百姓全都弄死。而百姓不愿配合,大理寺也不能隨便將他們綁回去拷問。
于是,便出現了大人上次查訪和今日你我遇到的這種特殊現狀。
大人,您定要繼續調查劉安父親的過往,看看這位老先生以前除了砍柴還做過什么恩澤附近百姓的事情?這是咱們突破眼下僵局的關鍵!”
“好,我知道了!”點點頭,蕭遙又問:“那我們明日做甚?”
“明日繼續擺攤!”
“啊?還擺攤?”
“對!不止明日,后日、大后日,以后我們天天都要來。我就不相信這些老百姓都是銅墻鐵壁,能一輩子沉默下去。
即便他們真的是銅墻鐵壁,我也要鉆出個眼子爬進去,摳出他們的真心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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