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年底,山西布政使司參議鄭士元和計吏王金立等一行人,帶著財政收支賬目冊,去京師戶部接受一年一度的賬目審計。
朝廷為了審核各地的錢糧、軍需等款項,每年都由州府報布政使司,再由布政使司報戶部,戶部審核合格后,準許報銷,才算完事。若錢谷數字有分毫對不攏,整個賬目冊便被駁回,重新填造。重造冊子倒不難,難的是冊子重造之后,需蓋上原衙門的印信才算合法。為蓋這個印,布政使司離京師近則數百里,遠則幾千里,最近的來回得走半個多月,最遠的則要走三個月。活人不會讓尿憋死,為了對付戶部的挑剔,節省來回奔走的時間,各地計吏都帶有預備好的蓋過官印的空白表冊,遇有部駁,隨時填用。戶部也知道這些情況,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好在這種空白表冊,蓋的是騎縫印,除了向戶部報賬外,不能做別的用途。
盡管鄭士元將賬目冊細致地檢查過二遍,由于這是他第一次經辦此事,還是有問題沒檢查出來。戶部審核時,湖廣布政司的有些數目不符要求,鄭士元等人啟用空白表冊重造,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一辦完公事,鄭士元就火急火燎地朝家里趕。一個月前,鄭士元收到家中書信,得知老母病得很厲害,夫人的身體也不好,可是,他太忙了,無法分身,只好寫信給韓宜可,托他夫婦幫忙照顧。
為了防止親情對官吏秉公執政的干擾,明朝規定,官吏不能在自己老家為官,南方人必須到北方當官,北方人只能在南方當官,而且三年內不能帶家屬。
鄭士元一進家門就驚呆了,老母親已經昏迷不醒,嘴里的痰呼嚕嚕地響,骨瘦如柴,形同骷髏。鄭士元沒想到,半年不見,慈母竟然變成這般模樣,他心如刀絞,嗵地一聲跪下,膝行到床前,拉起她的手,兩行淚水滾了下來:“娘,不孝的兒子回來了,您睜睜眼,罵罵我這個不孝的兒子!兒收到家里的信,恨不得馬上回來,但是,公務太忙,實在脫不開身,我對不起你老人家……”
母親沒有任何反映,閉著眼,張著嘴急促地喘氣。
妻子呂氏在床邊泣不成聲地對鄭士元說:“能請的名醫都請了,什么法子都用盡了,可是,娘還是……”
韓宜可沉痛地告訴鄭士元:“醫生說,老太太就是這天把的事。”
鄭士元焦急地對韓宜可說:“我不能這樣看著我媽等死,我現在就去請醫生,就是救不回來,我也要盡一次孝心!”說罷,他起身出門,騎馬去請醫生。
遺憾的是親不我待,等鄭士元領著醫生大步趕來時,家里已是哭聲一片,老母親已經魂歸西天了。鄭士元悲痛萬分,大步跑到床前跪著痛哭起來。
胡惟庸恨鄭士元真可謂恨進了骨髓里,只要有機會就想謀害他。鄭士元調到山西后,胡惟庸仍不放過他,曾想過派殺手去暗殺鄭士元,也想過請山西的親信給鄭士元羅織罪名,由于擔心人算不如天算,萬一在哪個環節上失手出問題,就將偷雞不成反蝕米,后果可能非常嚴重,于是他只好耐心尋找機會,力求既能殺鄭士元,又不暴露自己。
胡惟庸聽說鄭士元回京接受帳目審計,心頭又起殺機,琢磨著能不能在京城除掉鄭士元。他把兒子胡天佑喊來密謀此事,一方面聽聽他的想法,另一方面是想歷練他,增長智謀才干,今后好干大事。
胡惟庸邊喝茶邊說:“鄭士元這條惡狗險些置我于死地,此仇不能不報。昨天他已經回京報賬,我想不顯山不顯水地干掉他,你看用什么辦法好?”
胡天佑想了想,說:“兒以為,要想不顯山不顯水,那就不能派人去刺殺他,也不能策動其他大臣謀害他,能不能派人到他家秘密下毒,再巧妙布下一些迷局,讓外界以為是他家自己不慎而中毒。”
胡惟庸乍一聽覺得這主意可行,但細想想,還是搖了搖頭:“不可,派再牢靠之人去投毒,都難保不出問題。因為人是會變的,很難有永遠的朋友。即使現在不出問題,也難保將來不出問題,除非把投毒之人殺了。”
“爹說得有道理,”胡天佑想了想,說,“要想不顯山不顯水,那就只能借刀殺人,可是,到哪里去借刀?借什么刀?如何殺,我一時想不出來。”
“借刀殺人?這個思路不錯,不過,恐怕這把刀一時很難借到。”胡惟庸站起來踱步,眼珠子轉動著,想順著這思路想出計策來。
胡天佑忽然興奮地說:“能不能炮制一份匿名信,舉報鄭士元暗地對陛下有大不敬的言論,陛下早就對他懷恨在心,說不定看信之后一怒之下把鄭士元殺了。”
胡惟庸又搖頭:“朱和尚是反復無常、心深似海的梟雄,曹操不殺陳琳,他不遜于曹操,不會因為一封匿名信就殺鄭士元。”
胡天佑搔了搔腦勺:“那就沒辦法了。”
胡惟庸突然停下來,擊了一下掌:“我有辦法了!”
胡天佑急切地問:“什么辦法?”
胡惟庸得意地說:“借刀殺人,在戶部審計各布政使司賬目這件事上做文章,肯定能不顯山不顯水地把鄭士元置于死地。”
胡天佑仍一頭霧水:“我沒悟出來,這怎么能把他置于死地?”
胡惟庸詳細地說了他的借刀殺人之計,胡天佑聽了,豎起大拇指,連聲說:“妙,爹這個計策太妙了!鄭士元死定了!”
鄭士元哭了好一陣,然后抹著淚問呂氏:“家里還有多少錢?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娘的后事辦好一點。”
呂氏難過地說:“家里平時就月頭顧不了月尾,為給娘看病,家里能賣的都賣了,還把韓先生的家也搞空了,到哪里去愁錢?”
鄭士元跪到韓宜可面前,叩頭觸地:“我替我娘謝你了!”
韓宜可急忙將鄭士元拉起:“師兄折殺我了,快快請起!”
鄭士元痛苦地搖搖頭,淚水潸然:“我爹死得早,我娘為了養育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她老人家臨終了,我竟然不能讓她有個去處,我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我就是給人磕頭,也要讓她有口棺材睡!”
大兒子鄭真華拖著大弟弟跪在鄭士元的面前:“爹,把我和弟弟賣給人家,再不夠,把我們兄弟五個一起都賣了,一定要好好安葬我奶奶!”
鄭士元更加傷心,將兩個兒子拉了起來,緊緊地摟住他們的肩頭:“好兒子,怪只怪你爹無能,我就是下火海,也不能賣你們!我不能愧對祖宗,愧對后人!”
“你們等著,我去想辦法。”韓宜可說罷,轉身便走。
韓宜可發動所有的朋友捐資,鄭士元原來的同僚和朋友知道后,也奔走相告,紛紛捐資,不到兩天,便捐集了八百貫錢。
披麻帶孝的鄭士元領著兒子們向來送捐錢的人叩拜:“感謝各位大人慷慨相助,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
一位老先生拉著鄭士元的臂膀,懇切地說:“鄭大人省吃儉用,經常接濟窮人。你大義凜然,為民除害,懲治了一批貪官污吏。俗話說,到處做善事,下雨好借傘。你這種清廉正直之人,應當有個好報。大家幫你,是應該的!”
出殯那天,一百多人前來送葬,鄭士元向他們跪下,求他們都回去,可他們死活不回去。下葬時,天下大雨,竟然沒有一人散去。鄭士元感激涕泣,領著妻兒跪在泥濘之中,向送葬的人們一拜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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