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士元回家后,立即寫了一份奏章,彈劾陶季漢和姚賢文。他知道此舉必會得罪胡惟庸,但不這樣做也不行,一是沒盡到監察官之職,二是萬一別人舉報了,自己就被動了。他眼前只有一條路,上書彈劾陶季漢和姚賢文。
在接到鄭士元的奏章之前,朱元璋父子已經得知胡惟庸的這些情況,看罷這份奏章,朱元璋問朱標:“你怎么看待這件事?”
朱標:“兒臣以為,陶季漢和姚賢文身為禮部官吏,熟知禮儀,他們竟然在胡惟庸府上敢當著那么多大臣的面以放蕩行為取悅于胡惟庸,說明他們根本不把綱常風紀放在心中,應當把他們撤職,以警告其他官吏。”
朱元璋氣惱地說:“他們不僅沒把綱常風紀放在心中,也沒把朕放在心中。朕經常訓導官吏要正派做人,勤慎為官,他們卻置若罔聞,我行我素!你還有沒有其它看法?”
朱標:“兒臣只想到這些。”
朱元璋站來起邊走邊說:“還有兩點最重要的問題你沒想到,一是胡惟庸寫詩貼在門前拒絕收禮和低調請客,既是大忠若奸之舉,也是沽名釣譽之舉,藏匿著深不可測的禍心。二是這么多大臣不顧皇帝的再三提醒還是去給胡惟庸送禮,說明在大臣們的心中,胡惟庸的權勢已經大到能與皇帝抗衡的地步!”
朱標見朱元璋越說越激動,便說:“父皇別生氣,您說得極是,對胡惟庸,父皇不得不防。”
朱元璋:“不是不得不防,而是要主動出擊。”
朱標:“現在就罷免胡惟庸?”
朱元璋:“不,是敲山震虎,打狗給主看,順便給大家看。”
朱標惑然:“如何敲山?”
朱元璋冷笑地說:“明天上朝時,朕要演一場好戲給胡惟庸和大臣們看,讓他們清醒清醒!”
奉天殿內,早朝。
朱元璋雖然是照常例訓話,但其話不是空泛之談,而是有所指的:“管子曰:‘國有四維,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何謂四維,一曰禮,二曰義,三曰廉,四曰恥。禮不愈節,義不自進,廉不蔽惡,恥不從枉。故不逾節則上位安,不自進則民無巧詐,不蔽惡則行自全,不從枉則邪事不生。’”
胡惟庸一臉敬仰之情地聽著,心里卻警惕著:朱元璋為何大談禮義廉恥,莫非他已經得知鄭士元斥責陶季漢、姚賢文的事,今天要拿這件事做文章?
朱元璋:“禮與義,是治人之大法;廉與恥,是立人之大節。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重要。人不恥,則無所不為,禍亂則由此而生。小民無恥禍其家,士大夫無恥則禍國。”
群臣肅立,聳耳聆聽,心中都在猜測朱元璋的話外之意。
朱元璋:“朕以為,禮義廉恥,是國與家之根本,亂禮義,鮮廉恥,國將不國,家將不家。這個道理,大家都應時刻牢記。”
群臣躬身附和:“陛下之訓,乃濟世良言,臣等切記。”
朱元璋雙目微合,左手捻須:“宣陶季漢、姚賢文進來。”
杜道安高喊:“宣陶季漢、姚賢文覲見!”
胡惟庸明白朱元璋要唱什么戲了,心里頓時緊張起來,今天不僅陶季漢、姚賢文要遭殃,自己也會跟著倒霉,輕則記過,重則會撤職。自當丞相那天起,胡惟庸就明白,他既是離皇帝只有一步之遙之人,也是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之人。且不說伴君如伴虎,也不談皇帝與丞相是一對冤家,僅朱元璋喜怒無常、偏好猛政的特性,就令人畏懼不已。小心謹慎伺候朱元璋只是權宜之計,從長遠計,只有一條路,想辦法跨越這一步,取朱元璋而代之。于是他廣泛結交大臣,千方百計籠絡大臣之心,暗中積蓄力量,以備將來之用。
那天在現場觀舞的大臣們也不自在起來,一旦皇帝發怒,災禍會不會波及到自己身上還真難說。
陶季漢、姚賢文誠恐誠惶地進殿,來到朱元璋面前跪拜:“微臣叩請陛下圣安。”
朱元璋陰冷著臉問陶季漢、姚賢文:“你們知不知道,朕為何叫你們嗎?”
陶季漢、姚賢文互瞟了一眼,故作不知地搖搖頭:“回陛下,圣心高遠,微臣不知道。”
朱元璋瞪著眼問:“真不知道?”
陶季漢、姚賢文又對瞟了一下,陶季漢咬著牙說:“微臣不敢妄猜。”
朱元璋冷肅地喊了聲:“來人!”
四名持著水火棍的衛兵應聲而出,虎視眈眈地盯著陶季漢、姚賢文。
胡惟庸見朱元璋要動刑,頓覺腥風血雨撲面而來,不禁不寒而栗,心頓時懸了起來。
朱元璋指著陶季漢、姚賢文說:“是你們自己說,還是要他們請你說?”
再不說,就會被朱元璋打死,陶季漢連連叩頭:“微臣乞求陛下饒恕,昨天我們昏了頭,在胡丞相府里模仿女人跳迎賓舞,被鄭士元斥責了一番。鄭士元走后,胡丞相也訓斥了我們,令我們反省自責,從此不讓我們再登他的家門。我們后悔莫及,痛心疾首,已經向禮部尚書作了自責,乞求陛下開恩,饒恕微臣。”
朱元璋嚴肅地說:“你們一個是禮部主事,一個是禮部給事中,都知道禮部主司禮儀章典,禮部官員的言行舉止,更應當遵制守規,為百官垂范。不料,你們卻大失其態,當著那么多大臣的面模仿雞狗叫,模仿女人跳舞,成何體統!”
陶季漢、姚賢文叩頭如雞啄米:“微臣牢記這次教訓,一定痛改前非,求求陛下,饒了微臣!”
朱元璋厲顏呵斥:“作為朝廷大臣,應當立如松,坐如鐘,不媚上,不欺下。你們厚顏取悅,傷敗吏風,怎能在朝為官?來人,把這兩個厚顏無恥的家伙拖到門口,重打二十棍,削職為民!”
衛兵們一擁而上,將陶季漢、姚賢文拖到門口,隨即傳來棒打聲和慘叫聲。
朱元璋冷眼盯著胡惟庸,看他有何反映。
胡惟庸清楚,朱元璋是打給他看的,他不敢正視朱元璋的眼睛,微垂眼瞼,肅然而立,笏板微微發抖。他知道朱元璋正盯著他,知道朱元璋等著他就范,可他覺得不能主動把腦袋伸過去接石頭,那樣顯得心太虛,沒有絲毫迂回的余地。
胡惟庸不接招,想混過去?休想!朱元璋陰冷地問:“胡丞相,你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胡惟庸趕緊出班躬拜,故作惶恐地說:“啟稟陛下,陶季漢、姚賢文舉止不端,微臣當時就頗為反感,正想制止,鄭士元已經起身斥責了。陛下處置得對,他們有辱吏風,打得好。”
朱元璋冷笑一聲:“你既然反感他們,對他們這種不端的行為為何不向朕稟報?”
胡惟庸緊張地說:“陛下,事后微臣訓斥了他們,叫他們永遠不許登我的家門。微臣以為這樣就行了,不必煩擾陛下,所以沒有稟報。”
朱元璋嚴肅地說:“這樣就行了?你想過沒有,他們為何敢在你府上如此輕浮?為何不在朕的面前學女人跳舞?”
朱元璋這一問,好似往胡惟庸的胸中捅了一刀,胡惟庸心中一驚,趕緊跪下:“微臣平日對他們管束不嚴,致使他們放縱不羈。微臣失職,乞請陛下從嚴懲處。”
朱元璋:“這件事發生在丞相府中,不可小看。縱觀歷史,官場腐敗就是從嘩眾取寵、拍馬溜須開始的。楊國忠對唐明皇拍馬溜須,蔡京對宋徽宗阿諛奉承,都是無所不用其極,其結果,拍馬的,被拍的,都沒好下場!愛搞吹吹拍拍的,都是奸佞之徒!”
朱元璋把這件事拔得如此之高,說得如此嚴重,胡惟庸心中再次驚惶,趕緊叩頭,故作痛心地說:“陛下的訓誡,是警世之言,微臣猛然警醒,汗濕項背。這次教訓,刻骨銘心。今后,微臣一定從嚴自律,并且管好屬僚。”
朱元璋越說越激動:“唐朝初期,有魏征、房玄齡、杜如晦等賢明丞相,百官向他們看齊,因此成就了貞觀之治。李林甫當丞相時,投機之徒趨之若鶩,搞得官場烏煙瘴氣,朝政日漸腐敗,最終導致安史之亂!”
胡惟庸不敢抬頭看朱元璋,身子不禁微微顫抖。朱元璋拿這些臭名昭著的丞相說事,胡惟庸擔心朱元璋一怒之下將他撤職。
朱元璋:“身為丞相,要想屬僚正,首先得自己正。正如孟子所說:枉已者,未有能直人者也。你府上出了這等事,你如何面對大臣,如何面對朕!”
這不是要我辭職嗎?怎么辦?是辭還是不辭?一旦提出辭職,萬一朱元璋以歪就歪批準了,那我就徹底完蛋了。如果不辭職,盛怒的朱元璋不僅會撤職,還可能會附加別的懲罰。這樣一想,胡惟庸覺得不如以退為進,先把命保住再說。胡惟庸一咬牙,說:“回陛下,微臣嚴重失職,辜負了陛下的厚望,無顏立于朝中,微臣請求辭去左丞相之職,歸田以度殘年,盼請陛下恩準。”
朱元璋瞪起眼睛:“見霧就打傘?唵?”
胡惟庸躬著腰說:“微臣不敢,微臣是真心歸田。”
朱元璋盯著胡惟庸的眼睛:“為什么早不辭職晚不辭職,偏偏選在現在辭職?你這哪里是辭職,是在將朕的軍!”
胡惟庸心中一驚,立即跪下:“陛下,微臣早有讓賢歸隱之意,只是一直不敢向陛下提出來。”
朱元璋厲聲地說:“這件事的影響非常壞,給我朝的政風和吏風抹了黑,你辭職也不算是屈了你!”
胡惟庸心頭一涼,完了,徹底完了!
朱元璋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緩和地說:“人非圣賢,豈能無過,朕不會因為這件事讓你辭職。但是,朕要罰你,罰你閉門思過三日,再到御前會上自責一次。”
胡惟庸沒想到竟然峰回路轉,起死回生,心頭不禁大喜,趕緊叩頭:“謝陛下寬恕之恩,謝陛下寬恕之恩!”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這可不是感激之淚,而是劫后余生的慶幸之淚,他泣不成聲,掩面激動地說:“微臣將永世牢記這次教訓,不僅從嚴律已,而且從嚴管束屬僚,盡職盡責,報效朝廷。”
“起來吧。”朱元璋預期的目標達到了,心里生出一股滿足感。他掃了一眼那天到胡惟庸家中赴宴的其他大臣,他相信,他的這一眼無聲勝有聲,足以讓他們膽顫心驚。
那些大臣的眼睛如同遇到帶剌的光,立即垂下眼瞼,或看向別處;膽小的則不寒而栗,心撲撲直跳。他們生怕朱元璋點他的名,或者繼續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胡惟庸叩拜起身,退回班列后,心里惡狠狠地罵鄭士元:這家伙太惡毒,居然敢在我頭上動土。既然你做初一,那就別怪我做十五,你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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