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頭摔了后,心蓮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一團陰云在頭頂揮之不去,路帆的電話打不通。她到辦公室召來秘書,讓他火速訂一張最近時間到S市的高鐵票。票訂好了,晚上八點出發,她讓老雕把自己送去火車站,老雕拎著行李箱,和她一起走進站臺,她茫然地問:“你怎么進來了?”
老雕揚揚手中的無座票:“我陪你去。”
她點點頭,又陷入沉默,烏云壓頂般的感覺再次襲來。這種心情似曾相似,她忽然想起三歲那年和父親流浪時,瓢潑大雨中,天地間孤獨的孩子。老雕擔心地緊盯著她:這個女人,莫不是被鬼神附了體?像被抽走了魂魄似的。
夜里十二點,放在面前小桌板上的手機忽然響起,她看了一眼,趕緊按下接聽鍵:“心蓮,你休息了沒有?”路帆的聲音透過那層屏幕顯得冷靜而不真實。
“沒有,我正在去S市的高鐵上。你今天為什么不接電話?小強在哪里?快讓他接電話!”她忽然變得急不可待。
“對不起,之前我在回S市的飛機上,手機關機。小強這時早就已經睡了呀!你幾點到?我去車站接你。”路帆溫和又平靜地安慰她。
她長吁一口氣,嘲笑自己一天來的神經過敏,可不?都這個點了,孩子早就在路家大別墅里安安穩穩睡大覺去啦!放下電話,她像被抽筋扒骨樣無力地倒在靠背上,一陣困意襲來,她微笑著打起了盹。
凌晨三點,路帆和司機接到了她和老雕,路帆頭發凌亂、臉色青白,憔悴得不成樣子,他是沒休息好嗎?她不過意地說:“對不起,讓你們半夜跑來,我就是太想兒子了。”
路帆搖搖頭,輕輕握了握她瘦弱的肩頭,又快速放下手,自始至終,他的眼神沒和她對接。老雕站在一旁,用犀利的眼神盯著他,他朝這個明顯不友好的家伙討好地笑笑:“辛苦了,請上車吧!”
汽車在潔凈又寬闊的馬路上飛速劃過,徑直開進一道院墻的小門,到一幢白房子前停下,有人跑過來開車門,這并不像賓館,更不像個家。白房子外面還站立著幾個年輕男子,禮貌周到但表情嚴肅。
“這是什么地方?”心蓮和老雕不約而同問道。
路帆沒做聲,一個年輕人走向前,朝老雕遞上一支香煙:“大哥,走,我們先帶您去別處休息一會,路總有事情要單獨和柳總談。”
老雕將疑惑不放心的眼神望向心蓮,心蓮看看路帆,后者神情閃爍,她點點頭:“老雕,你也累了,就讓他們帶你去休息會吧!”
老雕隨著幾個男子走上一小截路,發現了不對勁,他首先看到前方一個大煙囪,便回過頭又仔細觀察那幢白房子,發現剛才汽車似乎停在這幢房子的后門處,他扔下這群人,想繞到白房子的前門去。不想幾名男子疾步向前,攔住了他的去路:“對不起,老板交待過了,請您隨我們去休息。”
老雕只得不動聲色隨他們走,剛走了兩步便“唉喲”一聲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其中一名男子問道。
“腳崴啦,你們看我本來就瘸一條腿,還走這么快!”老雕的臉痛苦地揪成一團。
幾名男子面面相覷,一時沒了主意。趁他們發呆的剎那,老雕迅疾弓起半身,伸出雙掌一推,又抬起那只好腳蹬腿一掃,將幾名男子全部掀了個四仰八叉。
老雕冷笑道:“哼,和老子斗,你們還嫩了點!”隨即快速轉身向白房子前面奔去。
他跑到白房子前面,抬頭一看,只見“殯儀館”三個燙金黑字聳立在夜幕中,發出滲人的寒意,便一時呆怔在了那兒。
老雕被帶走后,路帆讓司機留在外面,自己帶心蓮進到白房子一側的偏廳,那里似乎是個接待室,有沙發、茶幾,里面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
路帆請心蓮坐下,給她倒一杯開水,遞到手上。
她放下杯子:“你先告訴我這到底是個什么地方,為什么帶我到這兒來?”
這時路帆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表情深深望著她,這表情有驚懼、疼愛、擔憂、悔恨、傷心……然后“撲通”一聲,直挺挺地就跪在了她面前。
她“嗖”一下站起來,他輕輕將她按在沙發上,低下頭:“聽我說,心蓮,本來我準備讓你先去賓館洗個熱水澡、睡個好覺,休息一會再說。但是該來的總歸會來,我不能不讓你見見小強。”
她心里“咯噔”一下,預感到了什么,但仍抱著一線希望:“原來是這,你不是準備明天帶他去內蒙嗎?這么晚了,就讓他安心睡吧!我明天送你們去機場不就見著了?”
他說:“對不起,我沒有履行諾言,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兒子。”
她的耳朵開始嗡嗡蜂鳴起來,擺擺手,盡力擠出一個笑臉:“不要太苛求自己。昨天打電話,小強還對我說喜歡路叔叔。”
他嗚咽起來:“小強沒有了,我把兒子弄丟了。”
她睜大瞳孔,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像條被扔到岸上的魚兒般還想做垂死掙扎:“路帆,這么多年,你的老毛病還是沒改,怎么又開始捉弄我了。小強這時不正在你家別墅里睡覺嗎,怎么會丟?他從來沒有夢游的習慣。”
他崩潰道:“小強死了!”
“什么?”那根最后的線終于斷了……底牌揭開,退無可退,她用嬰兒般無邪的眼睛望著他。
“我說,小強死了!我們的兒子死了!出車禍死了!這里是殯儀館!”他雙手舉過頭頂像個孩子般大聲嚎啕起來。
她用異常明亮的眼睛望著他,足足兩分鐘……
然后忽然站起身,率先走出接待室,用一種女戰士般理智又果決的語調說:“不!我不相信!我要見小強!”
老雕被隨后趕來的幾名男子團團圍住,動彈不得。他怒視著面前的人:“跟老子說實話,你們帶我們到這個地方來是幾個意思?”
一名男子眼見瞞不過,垂下了頭:“對不起,我們只是奉命行事,老板的大公子今天中午出車禍沒了,就放在這兒……”
老雕偏著腦袋吐了口痰:“誰!你說誰?”
“老板的大公子,就是……那個叫柳強的智障兒子。”
老雕的骨節嘎嘎響,有種想毀滅這群人的強烈沖動,他咬牙切齒道:“現在人在哪?趕緊帶我去!”
他們為難說:“可是,老板沒發話。”
老雕極度不耐煩起來,滿臉殺氣威脅道:“小子們!老子就是從死人堆里淌過來的,惹急了老子,一起同歸于盡!”
工作人員拉開一個冷凍抽屜,一團肉體被當做一個物件般被拖了出來,還穿著那身他最愛的深藍色阿迪達斯運動裝,全身上下裹著一層晶瑩的白霜,閃閃發亮。他的半個腦袋已經碎了,深深凹陷下去,整容師勉強將頭部縫合起來,為他擦了胭脂、打了口紅,只有那對唇角,還在高高上揚著,一如他歡天喜地度過短暫人生的每一天。
心蓮趴下來,用手輕輕撫摸著那臉、額頭、鼻子、唇角,它們回應給她的是硬邦邦和徹骨的冰涼。她將自己的身體更深地探進冰棺,忽然力大無窮,將他的身體直接拉起來抱住,用自己的臉緊緊貼著他冰涼的臉:“小強,這里冷,咱們不睡這兒,媽帶你回家去睡,家里暖和……”
緊挨著她臉部的一塊薄薄的冰渣不知不覺悄悄滑落下來,她用手仔細捧了接住,又用力扔在地上,慘笑道:“媽給你把這討厭的東西扔了你就不冷了!來,乖,跟媽回家、回家!”她用更大的力氣將他全身拖起,他任她拉著,臉上扔掛著那抹天真的笑。
路帆在一旁緊緊摟著她:“心蓮,放手、放手吧!讓孩子,安心地走……”
她用一只指頭按住自己的嘴唇,做出一個“噓”的動作:“別吵,你看,兒子認出我來了!”
她重新扭過頭,果然,發現柳強睜開純凈的眼睛,上揚的嘴角噏動了一下,緩緩張開雙唇,歡快地叫道:“媽……姆媽!”
她用晶亮的眼睛得意地看向路帆:“你看,他叫我媽、叫我姆媽!他叫我了!”
路帆更緊地摟著她,淚如雨下,不住口地叫著:“心蓮,好心蓮,冷靜點,求求你別嚇我!”
她使勁搖頭,更加用力拖拽著那俱僵硬的軀體,突然身體一軟,她用雙手捧著自己的頭部痛苦地悶哼一聲,便像片落葉般凋零在他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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