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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作者：一粒塵    

　　 有了銷路，現在就是要解決批量生產的問題了。自己在家里僅僅算是手工作坊，是不可能滿足市場需求的。她打聽了一下，要建一套生產工藝先進、全自動控制的“焌米茶”生產線，除了購置各類烘烤、殺菌、包裝等設備外，還得有必須的場地支持，而這些，都得要貨真價實的資金投資。

　　 到哪去弄這樣一筆錢呢？心蓮又到處去找投資合伙人，誰知許多老板雖然都對她的產品感興趣，但由于是新生事物，都不敢冒風險，拿出大筆資金去賭未知的明天。奔波一大圈，沒有融資到半毛錢。

　　 她去銀行跑貸款，信貸部主任一見這個穿著樸素的弱不禁風的女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個做企業的人啊，再看她提供的產品項目名稱“焌米茶”，便笑了：“這個玩藝兒我小時候經常在鄉下吃，又沒啥技術含量，還需要研發個啥哩？這資金貸出去不就是打水漂了么！”一頓冷嘲熱諷后，心蓮被趕了出來。

　　 眼看自己辛辛苦苦研發的產品就要處于夭折狀態，心蓮太不甘心了！她回去咬牙將已經增值的房子以一個較低的價格出售了，在城郊一個已經廢棄的小學里，租了一排教室，進來設備，正式開始了自己的生產夢。

　　 但是孩子們不樂意了，他們說幾年前住破倉庫，那是沒辦法，現在又回到原點繼續住破倉庫，那就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不明白媽媽要一意孤行自討苦吃不說，還拉上一家人一起受罪是為什么。

　　 這一年，袁柳由于學習緊張和營養不良，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休學半年。錢全部投入到了生產中，心蓮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孩子的身體是當務之急，耽誤不得。

　　 她只得去一家地下血站偷偷賣了兩次血，第二次賣血時，她喝下一杯血站提供的淡淡的糖茶水，顧不上休息，便匆匆往家趕。由于間隔時間太短，回來路上，她終于暈倒了。一輛的士停在她身邊，從車上下來一個健碩的漢子，將她扶起，呼喚她。良久，她努力抬起眼皮，一雙雕般深沉的眼睛望著她，是老雕。

　　 她驚喜地欠起身，張開嘴，又一陣眩暈襲來，便又無力地癱軟下去。老雕抱起她，拉開車門將她小心翼翼放進車后座。

　　 待到再次醒來，她躺在一間狹小的陋室里，老雕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濃糖茶，讓她喝下去。喝了糖水后，她漸漸有了些力氣。便問老雕這兩年帶著 妮妮到哪去了，怎么爺倆像消失了一樣？

　　 老雕撓撓頭：“待會再說我的事，先說你，遇到了什么過不去的坎，竟逼到去賣血的地步？”

　　 她的臉紅了，畢竟賣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沒有啊，誰說我賣血了？”

　　 “還嘴硬呢！”老雕揚揚手中的抽血單。

　　 心蓮無話可說，她垂下眼瞼：“袁柳病了，吃藥打針要花錢，我的全部家當都投到廠子里了，這不是沒有辦法了……”

　　 老雕哼了一聲:“那個喂不熟的白眼狼，你還顧她干啥？”

　　 心蓮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又問：“妮妮呢？怎么沒見著妮妮？”

　　 老雕點燃一支煙，狠狠抽了幾口：“沒了。”

　　 “沒……沒了？！”心蓮直直地坐起身子，“怎么可能啊！”

　　 一縷煙霧將老雕的臉掩映在如幻似夢中，那聲音像從遙遠的天際飄來:“有天夜里我出車，早上回來時，妮妮不見了。過了三天，有人在鄰縣一個水塘里發現了妮妮……”

　　 “一個不會走路的孩子怎么會自己跑那么遠，是誰這么喪盡天良？”不知不覺間，兩股熱淚淌滿心蓮的雙頰。

　　 “還會有誰？這些年我打打殺殺，結下的梁子豈只一兩樁？那年你為我擋了一棒，暈過去前對我說的話我還記得，你讓我收手。我也知道，欠下的終歸有一天要還的。所以我就帶上妮妮和過去的人和事一刀兩斷了，隱姓埋名跟人合伙跑的士，爺倆日子也過得去。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也是我該得的，只是讓我的妮妮替我還了債……”老雕扔了手中的煙，雙手捂住臉，深深地埋下頭。

　　 心蓮哆嗦著伸出手，想給他一點安慰，又嘆口氣縮回。

　　 老雕猛然起身：“糟糕！差點忘了，爐子上我還給你蒸著雞蛋……”心蓮發現了異樣，緊盯著他的左腿，老雕一瘸一拐，左腿明顯短了一截:“你這腿怎么了？”

　　 老雕漠然地笑笑：“沒啥，我自己弄的！讓那條腿陪妮妮去，不能讓我丫頭一個人到了陰間還不能走路是不？”

　　 心蓮跳下床，揮拳朝老雕身上砸來，泣不成聲：“老雕，你怎么這么傻！這么傻！”

　　 老雕任她捶了半天，然后扶住她：“別為我傷心了，我現在這樣很好，真的！連吃飯睡覺都安心多了，你看我都長胖了不少。對了，我干兒子呢？還記得我不？……”

　　 心蓮含著淚點點頭：“小強經常跟我念叨他干爹呢！”

　　 老雕咧開大嘴笑了：“趕緊吃雞蛋！吃完我送你回去，見見我干兒子！”

　　 柳強一見隨著媽媽進門的老雕，馬上奔跑過來，脆生生叫了聲“干爹！”叫得老雕心花怒放，趕緊將手上的大包小包遞給他：“小子，拿去，都是給你的！”柳強歡天喜地接過來，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袁柳掛完針從醫院回來，見家里熱火朝天，冷漠地看了一眼嘻鬧的老雕和柳強，狠狠地將臥室房門關上，躲了進去。

　　 老雕訕訕地立起身：“我走啦！”又摸摸柳強的頭，“干爹有時間再來和你玩。”

　　 老雕走后，心蓮從他拎來的雞蛋網兜里發現一個信封，里面裝著一大沓錢，還夾了張寫得像小學生般歪歪扭扭的字條：“去買點營養品自己好好補補！這錢都是我跑的士掙的，干干凈凈。”

　　 袁柳病愈后參加當年的高考，分數線僅夠二本院校，一直以來心高氣傲，志在北大、清華等名校的她深深責怪起母親：在她最需要關心、關愛的人生重要時刻，媽媽卻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產品”上，并且還一直和那個老雕不清不楚，以致自己考場失利，考出與理想相距甚遠的結果。她賭氣在床上睡了兩天，然后自己跑去學校填報了離家幾千公里的青海一所大學。 通知書來的那天，袁柳在電話中告訴心蓮，說收到錄取通知了。心蓮正在廠里忙得焦頭爛額，便“哦”了一聲，說：“好呀，祝賀你。”

　　 那天晚上，心蓮拖著疲倦的身體從廠里回來，沒見到袁柳，便問柳強：“你姐姐呢？”

　　 柳強說：“姐姐走了。”

　　 “走了？去哪了？”

　　 柳強搖搖頭，他講不清。

　　 心蓮在袁柳的床頭間發現了一封信，僅廖廖數語：“媽，我去上學了，不用擔心，想必你也不會擔心。以后的學費我自己來解決，不會再花家里一分錢了。”

　　 心蓮捏著信紙跌坐在床上：這死丫頭，看她平常牙尖嘴利，其實心思敏感又細膩，她是帶著對自己深深的不滿和怨恨而去的。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們母女之間竟有了如此深的隔閡？ 心蓮顧不了那么多，她繼續全身心投入到生產線上。在轟轟隆隆的機器喧鬧聲中，她卻感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寧靜、充實和滿足。真性情的瓜姐看她一人實在辛苦，便辭去酒店工作，主動過來幫忙。技校畢業后一段時間都沒找到工作的志剛表示愿意過來和心蓮姨一起創業。心蓮大喜過望，這孩子剛好學的是食品營銷專業，讓他跑外圍，去打開市場是再好不過了！

　　 經過一段時間沒日沒夜的生產、調試，第一袋印有“蓮香焌米茶”字樣的成品終于出爐了！淡雅的包裝盒上，一朵蓮花靜靜地綻放，似乎散發著幽幽的荷香，這是心蓮自己親自設計的商標圖。

　　 這個產品一投放市場，即產生了重大影響，消費者反響熱烈，很快南來北往的訂單像雪片似的飛來。

　　 心蓮一下子成了江原市的名人，電視、報紙、廣播等采訪絡繹不絕，她說自己取得的一點成績不足掛齒，而且眼下產品已經出現嚴重供不應求，急需增添設備、擴大生產，但自己一介草民，沒有任何關系和門路，沒辦法到銀行貸到款。通過媒體一宣傳呼吁，引起了市里領導的重視，責成相關部門通過協商洽談，很快將一筆100萬的銀行低息貸款打到了公司帳上。

　　 有了這樣一筆啟動資金，心蓮如虎添翼，她馬上重新征了一塊土地，按標準化要求建起了幾幢現代化廠房，增添了一些進口設備，讓產品從年產僅50萬噸一下子擴大到了年產500萬噸，實現了銷售和利潤的雙翻番。她讓老雕把的士轉讓，專門請他來負責生產調度。

　　 心蓮出了名，那些年在她們一家最困難、最艱苦時期從不來往，甚至連面都沒照過的的兄弟姐妹侄兒外甥和親戚們忽然一夜之間全部冒了出來，他們從十口鄉柳家灣、紅堤臺趕來，提著一點家鄉的土雞蛋、玉米雜糧，親親熱熱地叫著：“妹妹、姑姑、嬸嬸”，摟著柳強的脖子親切地夸他：“好帥的小伙子”。然后無一例外開始苦著臉，訴說自己在家鄉的日子過得多艱難不容易。

　　 心蓮當然知道他們來的用意，想自己的廠子正在擴規，需要人手，反正對外也是招工，不如就讓這些人去干吧，不管怎么說，畢竟血濃于水。那些過去的陳年往事，就讓它隨風而去吧，人還是要往前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