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太知道自己既做了“告密”的那個,又做了成人美事的那個,哎呀地大叫道:“幸好將功抵過了,好事體,好事體!”她知道江書恂今日要帶囡囡去趙母處,連聲安慰:“不要緊的江醫(yī)生,囡囡這么漂亮的小姑娘,老太太心里篤定歡喜!”
郭媽更看穿了,她在給囡囡縫著扣子,嘴里叼著線頭含糊不清地說:“就是的,擔(dān)心什么!” 她早看出來趙母雖然嚴格,但實際上也是慈母多敗兒的類型,看看兒女們前兩天誰都敢當(dāng)面怒吼,看看趙正楊當(dāng)初自說自話悔婚,再看看許一豐小霸王的樣子,還不都是趙母的貢獻么?郭媽年紀大,眼睛也毒,只是很多話懶得說,讓他們年輕人折騰去吧。
客廳里的電扇慢悠悠地吹著,囡囡好奇地扯著針線玩。郭媽怕她被針戳了手,就給她一個小棉線團,囡囡就玩得很開心。
“像個小貓。”郭媽很是慈愛地用指頭擦擦囡囡的臉,她的無名指上還帶著頂針。
“你要不休息,幫我收拾一下悶姑爺?shù)臅堪桑 惫鶍尶唇瓡谝慌阅枘璧陌l(fā)呆:“桌上的書先不要動,把廢紙簍收拾一下就好了。”
趙正楊是個嚴謹?shù)娜耍郎系臅凸P都放得整整齊齊的,江書恂覺得沒什么好收拾的,就把窗簾拉開,隨意翻著趙正楊看的書。郭媽收拾好衣服上樓一看,抱怨道:“好祖宗。得,你倆都挺行!”江書恂該干的都沒干,不該動的書倒是翻得嘩嘩的。她心想江書恂指不定把趙正楊的手稿給變了位置,等那位少爺回來了可得生氣了。
“我呀可不管,你收拾的。我只管倒垃圾。”郭媽邊說邊蹲下身子,再檢查一遍紙簍,生怕有什么重要的被江書恂隨手就給扔了。
“這是啥?”
江書恂覺得好像是照片,郭媽把那些碎紙片都撿了起來:“他又發(fā)什么瘋?”江書恂搖搖頭,她大概猜出來是和芳子的合影了,心里酸酸的可憐丈夫內(nèi)心的掙扎,又想到吳霜威,驀然生出惆悵:這幾日為了囡囡的事和丈夫冷戰(zhàn),卻始終不敢把實情說出來。他們都是懦弱自私的人,自己的自私程度不比丈夫好到哪里去。
“您先放著吧,我有用。”
江書恂覺得只有把照片拼好,她要老老實實地告訴丈夫,以前的事情都和他們現(xiàn)在的生活無關(guān)。他們只從“兩個人的日子”那日起算起,至今要加上囡囡和大媽,這才是他們的生活,他倆誰都不會蠻不講理的。
晚春的風(fēng)不冷不燥,刮得人很舒服,郭媽看江書恂屏氣凝神專注的樣子很好玩,微笑著嘆嘆氣,又搖搖頭,心想這樣的日子真是太好了。她又望向花壇:明年呀,快些開花吧!
趙正楊本來要發(fā)火的,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起來,書也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過去哪怕是母親動了他的書,他都會不高興。可是江書恂低著頭專心致志的神情讓他的火氣煙消云散,甚至忘記了這碼子事。因為在屋子里,天氣又不冷不熱的,江書恂穿著件奶白色的短袖小褂,她最近不用奔波在診所,人也養(yǎng)好了一點。趙正楊看她低著頭,含蓄靦腆的神情像只小貓,江書恂總喜歡撓著小貓的下巴,小貓就很買賬地閉上眼睛,舒服地打呼嚕,趙正楊就輕笑出了聲。
江書恂正把最后一張碎片貼好,她知道丈夫回來了,就是不知道這位先生嘿嘿笑啥。趙正楊伸出手:“太太,你在做什么手工呀。給我看看。”照片還是沒能很好地復(fù)原,一道道的口子,趙正楊穿著學(xué)生裝,很是文氣,芳子的臉被撕破了,面容更可不識。趙正楊不知妻子的目的,面色有些難看。
“過去的事,上次害你傷心,我想……”
江書恂接過照片,用鎮(zhèn)紙壓了壓,確保不會有膠水黏到別的地方,又從抽屜取出剪刀細心地剪著多余的白紙。
“以后不要生悶氣了。”
她想到郭媽背后叫趙正楊“悶先生”、“悶姑爺”的就忍不住微微地笑著,這才把照片遞給趙正楊:“好好的照片就壞掉了,你收好。”
趙正楊聽她說“生悶氣”,以為江書恂是在抱怨,可是她的神情卻很柔軟,眼神都亮亮的,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后不會犯傻了。”
江書恂主動抱著丈夫,兩個人的臉都紅紅的,她輕聲說:“芳子的事情,我覺得很惋惜,但是不用避諱,我也沒心思去追究,這畢竟和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沒一丁點兒關(guān)系。你心中有遺憾,我又何嘗不是,以前咱們都陷在不好的狀態(tài)里,其實是沒用的,我是想通了,多謝你留下囡囡,這樣的日子我是永遠不想失去的。“
人真是奇怪的東西,昨日她還發(fā)脾氣說這樣的家庭沒意義,今日又萬般不舍,何嘗不是另一種刻奇。
囡囡躺在Niki身上,小霸王似的抓住小貓不肯她動,郭媽笑罵道:“小東西真霸道!”她聽到江書恂的叫喊,急忙應(yīng)道:“有啥事!”江書恂換好衣服興沖沖地說今晚出去吃晚飯,帶囡囡去豫園轉(zhuǎn)一圈,郭媽裝作生氣的樣子:“你們不早說,我都做好了!”她是想多留時間讓他們夫妻說話。
江書恂撒嬌說大媽不去他們就不去,郭媽偏不吃這套:“不去拉倒,我去燒飯了。”江書恂哎呀大叫,神情假裝懊惱,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趙正楊抱著女兒,自他認識“江小姐”以來,妻子從未流露出這樣快活的神情,他想到過去給“江小姐”貼的標(biāo)簽:矜持女性,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太武斷了。
“你心中有遺憾,我又何嘗不是……”
他忽然想到這話,妻子欲言又止的就是那個霜威了吧。可他不敢再提,他愿意袒露心跡,可妻子哪回不是淚水漣漣的。他一想到妻子含淚的愁苦的樣子就恐懼,她下午安安靜靜地把照片修補好,就像在縫一件衣服繡一朵花,她從不為芳子還是別的什么人追問自己,自己卻拿這些事反反復(fù)復(fù)地去煩擾她,就對么?趙正楊的邏輯始終不大好,這里面的不對等他想不通,就是一會兒煩惱一會兒愧疚的。
囡囡一路好奇地東張西望,江書恂扭到了腳抱不動她,趙正楊樂得承擔(dān)這樣的職責(zé)。
“太太,你真是個好媽媽。”
江書恂細心照顧著囡囡吃飯,她抿嘴笑著:“吃飯吧,光看我干什么。”
“我就擔(dān)心母親會不會責(zé)怪……”
趙正楊安慰說不會,囡囡很可愛,母親其實說得通的。江書恂難免想到吳霜威的媽媽,那時候他說過類似的話,你們的媽媽好,那是對你們,她又想自己的媽媽了。
“那是你的媽媽……”
評彈聲就大了起來。
“一個兒是鞍馬心緒亂,想起了十六年前骨柔情。倘然我兒還在世,寫與解元一樣的好風(fēng)神。”
“一個兒是低頭思索詩中意,但愿眼前人她就是我娘親,能得今朝團聚在庵門,免得我這無娘的孤兒,到處把娘尋。”
趙正楊知道自己安慰錯了,偏兩個說書的還在那里唱《庵堂認母》,幸好江書恂聽不懂南方話。他知道妻子幼年幼年失怙的悲痛,只怕是一輩子都難以彌補,他學(xué)過心理學(xué),知道童年創(chuàng)傷對人成長的影響。那么那個霜威,他突然又想起那個霜威,江書恂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卻常常的歡笑——沒有人告訴他是不是這樣的,但是他猜得出——是因為他們相愛得很深刻么!趙正楊覺得自己著了魔,霜威這個名字就像魔鬼一樣在他耳畔念念叨叨,都是很不開心的事!
趙正楊努力地把這個魔鬼的名字排除腦外,快步追上江書恂。他只顧著想心事,落后了很多。
囡囡快活地吹著風(fēng)車,現(xiàn)在只有她是最無憂無慮的了。江書恂對女兒笑笑,囡囡伸出手要媽媽抱,江書恂想,這真是老天爺賞賜她的好孩子。趙正楊低聲道歉,說明天保證不讓妻子受委屈,江書恂牽著丈夫的手:“唉,我老是發(fā)脾氣,您忍著也怪辛苦的吧。”趙正楊捏著妻子柔軟的手,他想如果是這樣的辛苦,他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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