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的蹄聲連綿不斷地響起,無數鐵蹄敲落在官道的青石板上,官道兩旁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逃難民潮,正逆著軍隊前進的方向擁去,哪怕這支盔甲明亮的騎軍,雄赳赳、氣昂昂地奔向前線,也無法讓逃難的人們緩下腳步來。
他們這一路上見過太多的軍隊奔向前線了,都是剽悍的壯士,都是百戰的精銳,都是經歷過戰陣見過血、一心報國的好男兒。但似乎這些英勇善戰的大軍的旗帖,只是送給怪物剔牙的牙簽一樣,他們都死了,一支支的軍隊邊往前填,邊把一座座城池接連失陷的消息往后方傳來……
“傳大人軍令,下馬!造飯!”三夜三日,一人三馬,馬憩息,人換騎,趕了上千里路的軍隊終于停了下來打尖,畢竟他們到了前線,等待著他們的不是婆娘捂熱了的炕頭,而是異界穿越而來的敵人的刀鋒。
古虎餐把頭盔扔在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三天三夜的急馳,就是鐵打的也會累,何況是血肉之軀?他又不是騎軍里那些訓練有素的老兵油子,此時兩條大腿內側早就血肉模糊了。古虎餐對抱著長刀站在邊上眺望的天下第一刀招呼道:“還好我帶了兩個雞腿,小刀,要不要勻你一個吃?不要?正好,我還嫌不夠呢……這不招呼一聲,感覺我這人特小氣,愛吃獨食一樣的……你繼續裝帥,不用管我……”
天下第一刀其實是不敢坐下,他很害怕一坐下就站不起來了。他母親本是斬立決的大罪,是陸相爺求情才讓他母親在牢里生下了他,也就是因為陸相爺,他才學成了刀法當了這甲號房的總管。從出生就沒有出過甲號房,更加沒有騎過馬,他現在微微發顫的兩腿,恐怕比古虎餐更慘一些。
遠處一個逃難的老漢,正向路邊造飯的軍士打聽著什么,那軍士疲倦地應付了他幾句,老漢似乎受了驚嚇往這邊打量著,然后蒼老的臉綻出一股生氣,他奔向同伴,急促地說著些什么。天下第一刀開始聽不清楚,但后來那些逃難的人似乎緩下腳步,而他們的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古虎餐?真的是古虎餐?我們有救了!”
“他們憑什么相信你?”天下第一刀皺著眉,極疑惑地問正吃完一個雞腿的古虎餐。他在這十年里,并沒有覺得古虎餐有多大能耐,對于他來講,古虎餐一再以“只要我能出去,必定帶你出去”來讓他幫忙搞吃搞喝,但他從來就沒當過真。盡管現在真的把他帶了出來,但他仍只是覺得,古虎餐,不過是一個有趣的少年。
“小刀,一會上路了,你就拖到最后,找機會跑吧。”古虎餐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兩三口啃完最后的雞腿,掏出半路上撿到的幾份不知誰散落的地契文書,胡亂擦了手,撐著樹干站了起來,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他這么說,“再往前,你就走不掉了。這十年里,多謝你一直照顧我,我總不能看著你去死……”
誰知天下第一刀臉色鐵青地望著古虎餐,過了半晌才咬牙道:“某雖是一介武夫,卻也知道忠義二字,你敢將生死置于度外,踏出天牢來赴死,我便不舍得這條命么?無論生死若何,總須試它一試!”
古虎餐聽罷,只有苦笑,想不到這小刀,卻是跟他師兄高正則一樣的傻瓜。若不是得到荊十七和高正則都殉難的消息,古虎餐絕不會出來的。他十年前可以打斷皇子的腿而沒被問斬,就是因為天下六大門閥荊閥家主、號稱天下第一的荊十七護著他,還有同樣名滿天下的師兄高正則護著他。如今這兩人都死了,東陵皇帝留著他古虎餐做什么?單憑荊國公到現在仍瘸著的腿,十年前的舊賬,也足以讓他在牢里生不如死了。
“小刀,千古艱難唯一死,我不過試試你罷了,果然是好漢子!好!”古虎餐有時覺得,自己很有些做奸臣的潛質,似乎那老奸巨滑的陸相爺,才跟他是同一類的人,“你不要生我的氣。兵家至言,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小刀,咱們到現在,仍不知道敵軍有多少人,有什么作戰的習慣,甚至連一個活口也沒有,我想,要打贏這場仗,得了解敵人,我決定,帶一個斥候小隊,輕裝快馬先行到前線去刺探軍情……
“這五千人馬,要交到你手上,不試一試你,教我如何安心?這不是你我一人生死,是五千壯士的性命,是東陵的國運!”古虎餐兩眼泛紅地握著天下第一刀的手,鄭重地交代著,“小刀,為國珍重!”
還沒等被他煽得熱血沸騰的天下第一刀回過神來,古虎餐已帶了十來人的斥候小隊,飛馳而去。
一個時辰以后,古虎餐身邊最后一名斥候勒馬道:“大人!兄弟們都分散刺探軍情,你孤身一人……”
“十幾年前,大軍重圍中,我都能全身而退千里示警,何況如今?”古虎餐慷慨激昂。
當目送那斥候遠去,古虎餐才舒出一口氣,辨了方向,閉上眼在身前畫出一個五角星芒,低叱道:“迅!”那五芒星如被巨力敲打,猛地一縮,向遠方快速遁去,轉眼已不可見。古虎餐等了半晌,臉上浮出喜色來,急急道:“師娘,我脫身了,你快帶小師弟去武陽鎮,我后天就能到,東陵有數之不清的深山老林,何處不是世外桃源!等這天下平定了,再入世不遲!”
他一邊說著,一邊掐指算著,數了三十下,便恰好說完。睜開眼來,古虎餐嘴角挑起一絲笑意。走出甲號房,是虎歸深山龍入大海,陸老兒以為派五千兵就可以看住他?這國家興亡,食肉者謀之——做官的人去擔心吧,換誰當皇帝不是一樣過日子?
當下古虎餐策馬奔向江邊僻靜無人的小樹林內,把甲胄卸開,胡亂扔進江里,取了長衫把戰袍換了,又解了馬的肚帶放那馬自去逃生,只因這是軍馬,騎著它難免落下一條線索讓人追尋。
片刻后從林內出來,掛破了幾處的衣衫和濺染了泥水的袍裾,加上肩上挽著的小包袱……他已和逃難民眾一般無異。古虎餐信步繞了個彎,便上了河堤混進那逃難人潮里,便是火眼金睛也難以在這數以萬計的人流中剔出他來。
荒川府城的繁華,古虎餐從京師和騎軍開拔經過時,就遠遠領略過了。當隨著逃難的人流再次回到荒川府時,他遠遠就和身邊的難民指點著,城門外幾個善長仁翁搭的粥棚。也許沒有什么比一碗熱粥,更能溫暖這些驚魂未定的可憐人的心了。
走到城門口時,逃難的人潮已分成幾股涌向粥棚,而走向城門的,只有古虎餐孤零零的一個人。“咔!”兩把長槍交叉著攔住了古虎餐入城的路,城門老卒無奈地揮了揮手道:“小兄弟,去找碗粥填了肚子,然后找個窩棚憩憩,知府大人有令,流民不得入城。”
“君子豈吃嗟來之食?”古虎餐板著臉,憋出一股子窮酸氣,“學生寒窗十年,歷經童試、院試、歲試、科試,此番籌措盤纏,千里奔波荒川府以赴鄉試,軍爺阻我,焉是國家取士之道乎?”
通常人的能耐和其能闖出的禍,大約總成正比的。例若不見得隨便一個小孩,便能把東陵皇子打瘸了腿吧?天牢甲號房里呆著的,或是沉冤未雪,或是罪孽深重,但有一點卻是共同的——無一庸人。
古虎餐在里面呆了十年,和幾個飽學鴻儒也廝混得熟絡,此刻擺起譜兒來,倒也把城門老卒唬得服帖,陪笑道:“原來是趕考的秀才老爺!”當下古虎餐摸出路上撿來那沓田契文書,在里面小心揀出一份秀才告身文書遞給老卒驗過了,便自進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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