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腦海里浮現起離開延安前夕首長語重心長的一番話:“延生,這次組織上同意你回到家鄉發展工農力量,組建抗日根據地,任務十分艱巨。文城不同于延安這個大后方,在南京的眼皮底下,是敵人力量十分強大的地方,我們不能拿雞蛋與石頭碰,一定要注意保存、積蓄革命力量。任何敵對力量都有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只要我們敢于斗爭、善于斗爭,就一定會削弱敵人的力量,壯大自己的力量。”張延生是張鳳山另一個名字,是他到延安后改的,意思是獲得了新生。臨別時,首長囑咐他仍舊用原來的名字,這樣對他的安全有好處。張鳳山釋然了,那種懦夫的屈辱感覺一掃而光,代之而來的是崇高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他心想烈士的鮮血不會白流,將激勵更多的后來人沿著他們開辟的道路奮勇前進!
槍聲停息了,幾輛上海牌轎車開了過來,那些兇神惡煞的特務不由分說將他們押進車里,然后向一個張鳳山無法預知的地方駛去。
“我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你們要將我帶到哪里去?”周進依然在作無力的反抗。
“我也是,你們不能不講道理嘛。”張鳳山明白敵人的目標是自己,可是他們是如何知道的呢?難道組織里出了叛徒?否則不會布好口袋陣只等著自己和接頭的同志往里鉆。
張鳳山有些不寒而粟,第一次出任務就置身險境,能不能順利脫險還是個未知數。好在上級在給安東省委的電文中未介紹他的家庭情況,也未描述他的長相、身高、體重、穿著等情況,僅提供了接頭的暗語,而且沒有備選方案。這樣,即便是有叛徒,他也不可能指認出自己,張鳳山心存一絲安慰。
正如張鳳山所判斷的,黨內確實出了叛徒。
一個小時前,正對著碼頭的迎江茶樓的二層房間里,幾雙眼睛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碼頭上的一舉一動。一個頭發稍顯凌亂、臉上帶著一絲血污的人指著那個賣西瓜的中年男人說:“他是文城共黨的頭目,叫洪長榮,與他一起的同伴叫王小虎,那個賣香煙的叫方明。”
為首的人聽了,臉上露出一絲詭秘的笑容。他是國民黨文城縣黨部的書記長,名叫宋鐵軍。他拍了拍說話人的肩膀,說:“好好盯著,到時我向上面給你請功。”
“長官,請功就免了,只求你們放過我老婆和兒子。”
宋鐵軍干笑一聲,“現在你棄暗投明,就不要分什么彼此了。以后咱們都是同事,你的親人也就是我的親人,我不僅會放了她們,還會保證你們全家的安全。”他邊說邊打開收音機,里面正在重復播送蔣介石《關于蘆溝橋事件的嚴正聲明》:“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現在國難當頭,你們的蔣總統號召全體國人共同抗日,而共產黨也主張抗日,你們為什么還要趕盡殺絕?”
“攘外必先安內,總裁這樣說是有苦衷的,總得做做樣子嘛。”宋鐵軍“啪”的關掉收音機,扭頭問道:“依你看,這延安來的人長什么樣子?他此行的任務是什么?他們是怎么接頭的?”
“該說的我都說了,其他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和宋鐵軍說話的人名叫高文元,是中共文城縣委交通員,幾個小時前他禁不住國民黨特務的嚴刑拷打和威脅利誘,背叛了自己的組織。高文元并沒有隱瞞,他從一處秘密聯絡點獲取情報后,按照規定自己是不允許察看里面的內容的。他將情報交給洪長榮,也就是一張普通的處方,洪長榮將那張處方的背面平鋪在桌上,滴上幾滴碘酒,那上面就顯現出一行行的字來。洪長榮看完,劃了根火柴將它付之一炬。所以上面寫著什么,高文元是不知道的,最后還是洪長榮告訴他延安要來人,必須確保接頭成功。至于來的是什么人?來人長什么樣子?是如何接頭的?洪長榮卻沒有說。
“老高,別緊張,我知道你沒有什么隱瞞,就是讓你幫襯著分析分析。”
警察局長陳友亮匆匆上樓,“報告書記長,人員全部就位了,請下命令吧!”
宋鐵軍擺了擺手,“不急,我要釣的是大魚。吩咐下去,凡是和共黨分子搭腔的全部給我帶回去,一個都不能少。”
陳友亮應了一聲“是”,匆匆下樓去了。
宋鐵軍又補充了一句:“注意要活的。”伴隨著“咚咚”的腳步聲,樓下又傳來一聲“是”。
接下來發生的便是張鳳山目睹的一切。
在張鳳山等人被押解到警察局的當口,宋鐵軍回到茶樓的房間,看見高文元正神色緊張地向外探望,眼睛里充滿了驚恐與不安。
陳友亮進來向他匯報:“洪長榮被我們打死了。”
宋鐵軍臉上現出一絲惋惜之情,說:“可惜!可惜不是活的。王小虎呢?”
陳友亮擦了擦臉上的汗,“算這小子命大,讓他給跑了。”
高文元聽了,神色大變,焦急地說:“這下壞了,你們怎么讓他跑了呢?不是說一切做到天衣無縫了嗎?”
陳友亮說:“老高,我也不想啊,計劃趕不上變化快,要不是游行的學生添亂,他絕對跑不了的。”
宋鐵軍吸了一口煙,眼角閃過一絲得意之色,昨天晚上得到密報之后,他打算阻止葉明義帶領學生游行,但轉念一想,萬一葉明義和學生們不去,地下黨放棄接頭怎么辦?抓住從延安來的人是頭等大事,而葉明義和學生們再怎么鬧,也無關痛癢,切不可因小失大。他一再吩咐陳友亮切不可放過一人,現在有了漏網之魚,故意罵道:“飯桶!游行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共黨分子策動的?”
陳友亮擦著額頭的汗,說:“屬下無能,這個還不清楚,我馬上去把葉明義抓起來,一審就知道了。”
宋鐵軍搖了搖頭,“葉明義是文城有聲望的人士,你如果不想學生們把你的警察局掀個底朝天,你就去抓他好了。”
陳友亮面有難色。“那怎么辦呢?”
宋鐵軍盯著眼前的空茶杯出神,陳友亮會意地給他倒滿茶。宋鐵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冷冷地說:“這點小事怎么會難住你警察局長呢?我聽說你在學校里安排了幾個眼線,這陣子不會突然都失明了吧?”
“屬下這就去調查。”陳友亮說完匆匆離開了。
宋鐵軍扭頭問高文元:“老高,你怎么看這兩件事?”
高文元此刻心里充滿了恐懼,尋思著如果王小虎知道自己是叛徒,絕不會放過自己。這次行動只有4個人知道,現在洪長榮死了,方明被抓,而且方明也不會活著離開監獄,只有王小虎,是自己的心頭大患,必須盡快斬草除根、以絕后患。“這是我們策劃的,不對,是他們策劃好的,緊急情況下可以掩護來人的撤退。”
“這么說,葉明義也成了共黨分子?看來你們真是無孔不入啊。”
“不是,葉明義只是贊同共產黨主張的民主人士。”高文元說的是實話,葉明義是舊式知識分子,平時寫點文章或在一些場合發表對當局的批評意見,要他徹底地和當局決裂他一時做不到。
“只要是通匪,就休怪我宋某人不客氣。”宋鐵軍咬牙切齒地說。早在民國23年的時候,行政院通令各省市切實辦理地方保甲,普遍實行保甲制度,規定10戶為甲,10甲為保,聯保連坐。聯保就是各戶之間聯合作保,共具保結,互相擔保不做通共之事;連坐就是1家有“罪”,9家舉發,若不舉發,10家連帶坐罪。前不久,國民政府內政部曾專門發布過一份連坐暫行辦法,其主要內容是:出具連坐切結時,由戶長簽名蓋章或匣押,一式兩份,正結存縣,副結存區。各戶如發現另戶為“匪”、通“匪”、窩“匪”等情,應立即報告,如隱匿不報,便以“庇護罪”或“縱匪罪”論處。
此刻,高文元惴惴不安,滿腦子里都是王小虎,對他充滿了恐懼。他不想和宋鐵軍糾纏于葉明義身上,便著急地說:“宋長官,你趕快下令去把王小虎抓起來吧!”
宋鐵軍已經有了計劃,哈哈大笑道:“急什么!他還不是甕中之鱉、俎上之肉,我想什么時候吃掉都行。”
“只怕是放虎歸山,日后終成大患呀!”高文元明白只要王小虎多活一天,自己就多一天的危險。共產黨對待叛徒的態度他是知道的,那年顧順章叛變,中共中央決定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的名義,對顧發出“通緝令”。高文元至今對《通緝令》的內容記得一清二楚:“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特通令各級蘇維埃政府,紅軍和各地赤衛隊,并通告全國工家勞苦群眾:要嚴防國民黨反革命的陰謀詭計,要一體緝拿顧順章叛徒,在蘇維埃區域,要遇到這一叛徒,應將他拿獲交革命法庭審判;在白色恐怖區域,要遇到這一叛徒,每一革命戰士,每一工農貧民分子有責任將他撲滅。緝拿和撲滅顧順章叛徒,是每一個革命戰士和工農群眾自覺的光榮責任。”想到這里,高文元身上冷汗直淋,雖然他和顧遠遠不在一個檔次上,但越到底層,對于叛徒的處置越是隨意,只要上了“格殺勿論”的名單,自己的大限之日就會為時不遠了。
宋鐵軍此刻悠閑得很,他呷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說:“不急,這個人我留著還有用。”
“你想策反他?”
“我們這里人手眾多,兵強馬壯,多他一個少他一個都無足輕重。”
高文元不懂宋鐵軍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急得滿頭大汗,問道:“那我怎么辦?”
宋鐵軍詭秘地一笑,說:“你,回那邊去呀,給我盯緊王小虎,一定要抓住延安來的大魚。另外,把自己收拾干凈一些,免得讓人看出破綻。”
高文元頓時明白了,瞞天過海,這招夠狠夠毒。“萬一他要是懷疑我怎么辦?”
“這些我都替你考慮好了。”宋鐵軍邊說邊從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灑了一些在高文元身上,然后將酒瓶遞給他說:“把這些喝下去。就說你給楊太太診病,中午被楊思誠留在家里喝酒,禁不住勸,喝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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