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點嘗試,將同窗劉鴻伏先生的散文《絕崖上的供養》改編成詩,看是否有又一種味道。
傍晚,我爬上山崖
擦一根火柴將白云點亮
點亮白云的還有那紅臉太陽
這是一片高聳危崖
一間石屋與我并排擠在一起
都有些驚悚孤寂
看人世渺遠
聽天風習習
石屋里寄居著一頭黃牛
這頭孤獨的牛
呆在石頭砌成的小屋里
如參禪打坐的僧尼
一朵云從牛眼里飄過
一只鳥從牛眼里飛過
一片花瓣或落葉或蝴蝶
風吹過,雨落過,雪花飄過
那牛金黃色的毛發紛披
如著錦穿綢的方丈寂寞華麗
牛的一生被鎖定在危崖上
堅硬的石頭是牠的困惑
磊磊黝黑的石頭似鐵
苔痕斑駁如長滿老人斑的臉
屋頂上覆著很厚的干草
層層片石壓蓋
山風如吼掀不開
夕陽的影子劃過崖角和茅屋
這牛就是供祭巫神的犧牲
供養在月影、山風、蟲聲里
供養在雨聲和落雪聲里
供養在絕頂,超脫凡塵
人們就叫牠牲牛
而牠要供養的是虛無的巫神
巫神是塵世的幻覺
是幻覺里的真實
是真實里的欲望
巫神可完成塵世上所有的欲望
而此時的欲望只有一條供養在絕崖的牛
那牛對人的到來極度地蔑視與忽略
綿長的尾巴悠然地扇打著飛來飛去的蒼蠅
一只五色斑斕的鳥佇立在牛背上
仿佛睡去,寂然無聲
我在紅塵之上的絕頂
驀然覺得離塵世很遠離神祗很近
絕頂的夕暉中我與牲牛默默相對
牠的眼瞳里映出紅燈籠一樣的落日
閃著細如草芥的我的身形
我慢慢在落日的輝煌中消融
與絕頂上神的禮物相混
與萬古不熄的日月星辰
與雷電風雨交相輝映
牛享受著非同尋常的禮遇和犒勞
每天一早從云霧下方
冒出一個頭包帕巾的男人
那臉尖削刻滿皺褶
敏捷卻如猿猴爬跳
春天給牠帶來花蜜、雞蛋和鮮嫩的草
夏天給牠帶來瓜果,和小溪里的魚蝦
秋天,給牠喂一些菜葉和野果
而冬天給牠帶來草料、豆類、米酒糟
他給牠洗澡、擦身、打掃
然后從石屋里牽出來
在崖頂平坦的地方遛彎
像城里人遛狗一樣自在逍遙
懸崖扎著幾株老樹樁
幾朵紅花在靜靜的綻放
一條陡絕路徑從鑿開的石縫往下飄蕩
落進云霧深鎖的村莊
牛屋結實,村子卻渺茫
大祭前殺牛祭神與古時殺人祭鬼一樣
選在彌漫肅殺的秋天
那男人表情肅穆將牠牽到祭場
牠的步伐從容談定一臉安詳
牠的毛色在秋陽下金光閃亮
牠眼里沒有淚影沒有驚慌
祭場上擠滿了男人
磕頭、喝酒、歌唱
祭臺邊四個壯漢將牠四腿用繩索捆綁
可牠根本沒有掙扎
只是眼里緊盯著一把刀
這把刀在秋陽下銀光晃晃
祭祀兼屠夫喝了一口酒開始念念有詞
好像是僧人口中的經文:阿彌陀佛
又好像是村婦殺雞時的順口溜:
牲牛牲牛你莫怪
你生來就是神的菜
一刀下去血噴三尺
牠沒有動彈沒有吭聲
只是眼里在閃光
又一刀下去鮮血汩汩而下
木盆里的血在膨脹
牠還是沒有掙扎沒有吭聲
第三刀下去“哞”地一聲長鳴
輕松得像完成了一項莊嚴的使命
牠眼里仍然有一輪落日一疊人影
這時候所有在起落叩拜的頭顱都一齊肅靜
接著幾下抽搐連續幾聲“哞哞——哞”
像其幼小時隨母親放牧歸來時的歡叫
更仿佛是古遠的神諭禱告
孤絕、低沉,秋風一般寒徹胸襟
梵唄雨一樣灑落
濕透了一個悠長廓大的夢境
牠終于閉上了圓睜的眼睛
祭祀屠夫忙著剝皮
像庖丁一樣熟練地解牛
將牛體擺上祭臺供巫神享用
而我趁機摸了摸牲牛的長角
那么飽滿那么堅硬
一如那山崖上的巖石和村民的內心
附:
劉鴻伏散文《絕崖上的供養》
在云朵上擦一根火柴,“嗞”地冒出一縷青煙,那云朵仿佛堆垛的白棉花。站在村子的最高點——一片孤絕的危崖上,有了欲仙欲死的感覺。分明是將耳朵和眼睛都長在天空了??慈耸篮苊爝h,聽天風很驚悚。
崖頂上的牛屋,造得詭異而且不合常理。
干嘛要把這頭黃牛安排在危崖頂部?這頭孤獨的牛,整天呆在石頭砌成的小屋里,如參禪的僧侶。一朵云從牛眼里飄過。一只鳥從牛眼里飛過。一片花瓣或落葉、一只蝴蝶什么的,從牛眼里掠過。風吹過,雨落下,雪花落下。牛的一生被鎖定在危崖上,堅硬的石頭將牠圍困。
當我在極度訝異中走近這云朵上的石屋,那牛金黃色的毛發紛披,如華麗的綢緞。那是多么寂寞的華麗。
牛的整個身子陷進巖石里去,只半邊金黃色的肥臀露在門外。猜想它無法轉動身子。
這么低矮窄小的石屋,卻堅固如堡壘。黝黑的石頭,鐵似的,磊磊,累累。苔痕斑駁,如長滿老人斑的臉。屋頂上蓋著很厚的干草,一層層的片石壓蓋,想必再大的山風也掀不掉吧。
牛屋靠近懸崖的左側,離它十步遠近就是深淵。崖畔有幾株將朽未朽的老樹樁,上面綻開零星的紅花。
一條陡絕的從石頭上鑿開的路徑,從崖頂直蕩下去,落進云霧深鎖的村子。
村子很虛無。牛屋很結實。
四海無人對夕陽。牛有著人世待見也不待見的大落寞。此時夕陽的影子鳥一樣劃過崖角和半幅茅屋頂。
有人說,石屋里的牛,是供祭巫神的犧牲。
那頭金黃的牲畜,供養在絕頂。供養在月影、山風、蟲聲里,供養在雨聲和落雪聲里。超脫塵埃,高處不勝寒。
但牠最后供養虛無的巫神。巫神沒有肉體,牠用肉體供養,用一生與生命供養。巫神是塵世的幻覺。是幻覺里的真實,真實里的欲望。聽說巫神可以完成塵世上所有的欲望,而巫神的欲望只有一條供養在絕崖上孤獨卻壯碩的牛。
這條牛,有專人侍候。享受著非同尋常的頂禮與待遇。
每天一大早就會從云霧下方冒出一個包著帕巾的男人頭,那臉尖削,刻滿皺褶,卻敏捷如猿猴。春天他給牠帶來花蜜、蛋和鮮嫩的草;夏天他給牠帶來瓜果,和小溪里的魚蝦;秋天,他給牠喂一些菜葉和野果。一般的情況下,他給牠帶來草料、豆類、米酒糟。洗澡、擦身,打掃巖屋。然后從石屋里牽出來,在崖頂平坦的地方遛彎,像城里人遛寵物狗一樣。牛很悠閑,頭包帕子的男人滿臉肅穆。
每年大祭前,要把這神牛用人力與工具蕩下懸崖去,供養在某片巨石砌造的神廟里。最多半個月,就成為祭祀巫神大案上的犧牲了。
殺牛祭神與中古的殺人祭鬼一樣,會選在秋天。古人說,刑為秋官,秋主殺,在秋天,天地之間彌漫肅殺之氣,萬物凋零,宜刑殺。祭祀大神便在一片肅殺中進行。而祭祀用的純色牲畜為犧,所以這頭牛叫犧牛。牠的毛色純粹,金光耀眼。
塵世上人完成對神的犧牲的供養與殺戮過程,從容卻也不易。村子就是塵世。
塵世之外的塵世。每一條曲巷用大石堆壘而成,每一棟屋舍都是苔蘚斑駁卻雄渾堅固的石頭建筑。高山大谷中隱匿的群落。躲或逃亡的遠古。生息于紅塵外的一片生死紅塵。巫神不死,人世如花的開落。
一個堅硬的村莊。
一頭供養著的犧牲。在視線才能達到的危崖絕頂,它的落寞,人世難及。
我站在崖頂的巖屋旁,衣袂飄飄,視覺里的一切真實得離奇,而心神卻恍如夢幻。
那牛用肥碩的金光閃爍的臀對我的到來表示了極度的蔑視與視而不見。
粗短的尾巴悠悠地扇打著飛來飛去的小蟲。一只五色斑斕的鳥佇立在牛背上,仿佛睡去,寂然不動。
在紅塵之上的絕頂,人的孤獨和牛的孤獨被放大。驀然覺得離神祗很近,離塵世卻很遠了。
人類獻給神的禮物,只是一頭鎖住在孤崖上的平常的牛罷了,而我卻對這平常的動物在心里充滿了敬畏與悲憫。對神祗的敬畏,對自然與生死禍福的敬畏,對塵世欲望和渺小的生命的悲憫。
在絕頂的夕暉中與犧牛默默相對,牠的眼瞳里映出巨大的紅燈籠一樣的落日和細如草芥的我的身形。而我卻在落日的輝煌中消失、消融。萬物通靈,天人合一,就是此時的境界。我與絕頂上的神的禮物混融一體,在一片絢爛的夕照中。萬古不熄的日月星辰與永生不死不滅的山川雷電風雨,與有涯有限的生,相互照耀、交融、澄沏。只有神,會與不熄、不滅、不死的事物合為一體。有限的生,將所有念想,托付給了神,在這塵世外的塵世,這絕崖上的絕頂。
輝煌的夕暉消融了金毛紛披的那頭犧牛。
我和牠頭頂上是無盡的虛空。
云霧下面是塵世,塵世外的塵世呢?
我在心里開始替塵世上的人類將這頭雄健卻沉默的犧牛,獻給幻化成無數影像的巫神,用一把無形的利刃。犧牛的短角飽滿堅硬,一如村莊的巖石和人的內心。
那牲首,表情莊嚴肅穆,金光閃爍,在神案之上忽然“哞哞”有聲,所有在塵埃里起落叩拜的頭顱都一下定格了,驚呆了?!斑柽琛琛?,仿佛古遠的神諭。
在夕照落下去的那一瞬,恍然驚覺,我只是站在懸崖上,有如一截開著花朵的朽木,好像一開始就長在這里,與牛相對。
那牛,在絕崖上發出一聲長哞,孤絕、低沉,秋風一般寒徹胸臆,卻梵唄雨一樣落在心頭,濕透了一個悠長的塵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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