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死了三十年,已經被燒成灰燼的人,怎么可能活著回來。
所有人在聽到姜睿的事情后,第一反應都是這個。
“可能這就是媽為什么這么震驚的原因吧。”方明舒說,“看樣子,我們出去旅行的這幾天,真的發生了很了不得的事。”
傅爾雅此時腦子里卻天馬行空的想了很多事,傅爾雅是個自由策劃人,曾經策劃過好幾部影視劇項目,題材不乏穿越科幻類別。
但不管多么天馬行空,劇情多么抓馬離譜,那都是幻想。
然而此時此刻,傅爾雅腦海中,只浮現出這么一句話——
“無論多離譜的劇情,絕大部分脫胎于現實,都能從現實找到相似的原型。”
收斂好自己的情緒,傅爾雅和方明舒牽著方天瑞的手,走進了蔡家的大門。
“喲,明舒回來了啊,快進來坐著歇會兒,飯馬上就好了。”蔡織云聽到動靜迎了出來,瞧見是方明舒一家三口來了,笑容就更燦爛了幾分,“好久不見天瑞了,看著又長高了一些。”
看到傅爾雅手里提著的手辦禮,也沒有說什么太外道的客套話,大家鄰里鄰居這么多年,出去旅行互帶禮物是常事了。
方錦宇坐在一邊,瞧著方明舒也不說話,之前那通電話積攢的怨氣還沒平復,方錦宇現在看到這個糟心兒子就來氣。
傅爾雅輕輕推了推兒子的后背,沖兒子使了個眼色,方天瑞頓時心領神會地跑向方錦宇,膩歪在方錦宇的懷里,“爺爺,我這次去動物園,看到了大熊貓!可好玩了,它還會爬樹……”
小孫子纏人功夫了得,方錦宇沒多久就被哄得散了氣,臉上也有了點笑模樣。
方明舒暗暗松了一口氣,他走過去在沙發對面坐下,“爸,我剛剛怎么聽媽說,姜睿回來了?這是怎么回事?”
“先不說這個,先吃飯。”魏建生身上圍著個圍裙,剛剛趙嬋娟來,他知道方明舒一家也回來了,猜到他們會把方天瑞帶來,他就上手做了一道拔絲地瓜。
蔡家的餐桌上,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苗渺坐在蔡織云邊上,方錦宇身邊坐著趙嬋娟,再過去一些坐著的就是方明舒一家三口,夾在苗渺和方明舒中間的是魏建生。
“今天可真是難得。”蔡織云舉起手里的果汁杯,“來,我們大家喝一個。”
“是難得,平常明舒和苗渺他們都忙工作,餐桌上都多久沒有這么多人了。”魏建生也感嘆了一下。
“干杯!”方天瑞舉著杯子也湊了個熱鬧。
熱熱鬧鬧吃了個飯,機器人管家收拾餐桌清洗碗筷,眾人從餐廳轉移到了客廳。
機器人管家貼心的給每個人都送上一杯茶,還給方天瑞小朋友拿來了小零食。
“好了,吃飽喝足,咱們該干正事了。”蔡織云正要往下說,那邊,方明舒舉起了手。
方明舒:“蔡姨,先來個前情提要唄,我們才回來,還啥也不知道呢。”
“前情提要就是,你們丟下我,在外面瀟灑旅行的時候,你姜叔家那個去世三十年的兒子回來了。”方錦宇一開口就帶著怨念。
趙嬋娟聽到這話就有些不樂意了,“你陰陽怪氣什么呢,我們出去玩之前,有沒有問過你要不要一起去的,你自己不要去,現在說這些做什么?”
方錦宇聽到這話也不痛快,“你們那叫問我嗎?你們都定好了行程,機票都買完了,之后看到我才想起來問我,我倒寧愿你們別問!”
“那怎么的,問你還問出錯來了?”趙嬋娟聲音也大起來。
“行了行了,說正事呢。”魏建生眼見著這對夫妻又要吵起來,連忙起來調停,“老方我要批評你了,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說。”
“有什么不能說的?大家伙一個小區住了幾十年,誰不知道誰。”方錦宇這會兒說不上來為什么,心里的那股氣越來越濃,賭的他難受。
這個中秋節,太沒意思了。
“爺爺,您別生氣。”方天瑞小朋友這會兒也有點害怕,在他的記憶里,爺爺好像一直都是樂呵呵的樣子,會給他買很多好玩的玩具,爸媽不肯給他買的東西,他撒嬌爺爺就會掏錢買,“是天瑞要去動物園的……所以爸爸媽媽和奶奶才會帶天瑞去的……”
“爺爺沒有生氣。”方錦宇揉了揉方天瑞的小腦袋,“走,爺爺前幾天給你買了個新的玩具,現在帶你回去看看好不好?”
“好哦!”方天瑞乖巧地牽住方錦宇的手。
方錦宇抬頭看向魏建生和蔡織云,“我帶天瑞回去,你們先聊著。”
方錦宇就這么牽著方天瑞離開了客廳,不多時,外面傳來了開門關門的聲音。
客廳里,幾人面面相覷。
“老方咋回事啊。”蔡織云這會兒還有些回不過神來,老方這股邪火發的有點突然,“之前不還好好的嗎?”
魏建生倒是知道點內幕,畢竟之前方錦宇掛方明舒電話之前說的那些話,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要他說,結了婚就是麻煩,兒女都是債,當初養他小,最后可不一定能養他老。
在魏建生看來,方錦宇這輩子活得太苦了,盡管站在人前也能被人喊一聲方總,可那都是沒日沒夜熬出來的,這老小子的胃早就被年輕時候不要命的喝酒喝壞了,不拼不行啊,家里三個孩子要養,老婆不上班,父母靠不上,一家老小生計全在身上扛著。
有幾年行情特別不好的時候,方錦宇的小公司差點破產,方錦宇愁的頭發大把大把的掉,每天都在外面奔波,求爺爺告奶奶的,魏建生看在眼里,也勸過方錦宇別這么拼。
“我要是倒下了,我家怎么辦啊?家里房貸還沒有還清,我老子還住院了,三個孩子的補習班興趣班,這些都需要錢啊,老魏,我都害怕明天一覺醒來,公司就完蛋了,到那會兒,我可能真的要跳樓了。”方錦宇是這么和他說的。
那會兒方錦宇才四十來歲,可后腦勺的頭發都白了一半。都說成年人的崩潰是無聲無息的,因為他們連發泄都不敢。
魏建生住在方家隔壁,有時候能聽到趙嬋娟和方錦宇的爭吵聲,趙嬋娟抱怨方錦宇總是缺席孩子的家長會,好像三個孩子是她一個人養的;抱怨方錦宇不著家,打電話總是找不到人;抱怨她一個人拖著這個家已經快崩潰了。
魏建生問過方錦宇,為什么不把公司的情況告訴趙嬋娟和家里的幾個孩子,他相信作為家人,一定會理解的。
方錦宇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笑容里滿是苦澀和無奈。
那幾年是真的難啊,最難的時候,還是魏建生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存款幫著方錦宇渡過了難關。
客廳里的氣氛有點低迷,魏建生深吸了一口氣,“不管老方了,他就是羨慕嫉妒,嫂子和孩子們一起出去玩把他丟家里了,讓他酸一酸,酸過勁兒就好了,現在這樣也好,姜睿的事,還真是不能讓天瑞那孩子聽到。”
“不管他,你們快說說姜睿。”趙嬋娟才懶得管那個死老頭鬧什么脾氣,她現在對姜睿的事更感興趣,姜睿那孩子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她一度很羨慕姜家養出了個好兒子,后來姜睿出事人沒了,趙嬋娟還難過了很久。
蔡織云就把姜睿的事,又說了一遍。
傅爾雅輕輕推了推方明舒,低聲在他耳邊說:“我們留在這兒沒事嗎?爸看起來很生氣。”
“沒事,晚點我會和爸談談的。”方明舒側過頭,低聲回應。
坐在蔡織云邊上的苗渺,眼尾余光掃到這一幕,她順下眼睫,藏住了眼底的情緒。
“渺渺,你來把兩段監控放一下。”蔡織云說完,扭頭沖坐在一邊像是在發呆的苗渺說。
苗渺很快回過神來,她點開手機,將之前蔡織云給她發的兩段監控,投影在了電視墻上。
方明舒和傅爾雅當即坐直了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墻上的畫面,第一個畫面是第一晚,苗渺扶著蔡織云回去的那一段,兩人鬼鬼祟祟的往前走,但畫面里并沒有第三個人。
畫面不算長,很快播放完了,第二段就是昨天晚上讓小劉導出來的那一段。
方明舒在看到姜睿出現在畫面里的一瞬間,饒是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震撼了一下。
方明舒和苗渺同齡,自然也記得姜睿,記憶里的大哥哥早就模糊了面目,可是此時此刻,當這個人穿行三十年的漫長時光來到眼前,好像曾經被遺忘封存的那些記憶就全部活了回來。
“這邊。”苗渺指著監控畫面臨近結尾的地方,“這個地方我研究了很久,這里監控開始出現問題,和姜睿接頭的那個人一出現,監控信號就出現波動,這個人身上有屏蔽器,可能第一段視頻里沒有姜睿的身影,就是這個人動的手腳。”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先找到那個和姜睿接頭的人?”方明舒問。
苗渺點了下頭,“對,現在我媽他們已經把這段監控給姜叔看過了,但姜叔卻并不愿意懷疑姜睿有問題。”
“能理解,畢竟那是失而復得的珍寶。”傅爾雅頗為感性,“聽蔡姨剛剛說的,姜叔現在應該挺開心的,我記得姜叔可是老刑警,能讓姜叔放松警惕,姜睿一定沒有露出過什么破綻。”
“對,這才是最讓人在意的地方。”魏建生說,“這個姜睿,太像了,長相和姜睿一模一樣,性格習慣,也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老蔡撞見他半夜出去和人碰頭,監控畫面又出現異常,第二天還說謊,可能我們也會覺得那就是姜睿回來了。”
苗渺此時從里面拖出來一個移動的白板,她拿起水筆在上面寫下姜睿兩個字,然后在姜睿的兩邊,分別寫上姜淮安和神秘人。
“這個姜睿一定有問題,這一點毋庸置疑。”苗渺在白板上備注,“我們先來假設,如果姜睿是騙子,在準備如此充分的情況下,他想騙什么?”
“社區論壇上很多人猜測,是沖著老姜的存款和退休金來的。”方明舒的手機界面上,正是社區上已經火熱的一個帖子,“目前這個猜測是主流。”
“畢竟在正常人看來,這是最符合常理的。”苗渺在白板上寫上錢字,又在錢上畫了個圈,最后打了個問號,“他看起來有幫手,不排除是團伙作案,他們提前調查過姜叔,知道姜叔有一個去世三十年的兒子,然后,他們還要去了解姜睿這個人,這可是個很麻煩的事情,了解一個人了解到這個程度,提前做的功課絕對不會少,這個團伙絕對暗中去接觸過姜睿的同學或者朋友。”
“這倒是個切入點。”魏建生覺得苗渺說的挺有道理,“我們明天就去小區里問問,看看最近有沒有可疑人物來咱們小區打聽過姜睿的事。”
“小區的倒是好打聽,就是姜睿的同學和朋友,我們也不了解啊。”蔡織云犯了難。
“蔡姨放心的話,這個交給我們吧。”方明舒在電視臺工作,是一個欄目的負責人,工作便利,倒是能夠去走訪一些人。
蔡織云:“這有什么不放心的,得虧你們回來了。”
苗渺就在白板上,寫上了方明舒和傅爾雅的名字。
傅爾雅愣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向苗渺,心中滿是疑惑,苗渺是怎么知道她叫什么的?
傅爾雅仔細想了想,記憶中并沒有與苗渺相關的記憶。
方明舒此時心中也不平靜,在苗渺寫下他和傅爾雅名字的時候,他的心跳似乎停跳了一拍。
“可以啊,我就和你提過一次,你就記住我老婆名字了啊。”方明舒面上帶著笑,只是說話的時候,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沒辦法,記性好。”苗渺看了方明舒一眼,隨口應了一句。
傅爾雅聞言,倒是放下了疑惑。
“上面,是假設姜睿是騙子的情況,那么接下來,我們就要假設,姜睿不是騙子,他真的是從平行世界穿越而來的,高中生姜睿。”苗渺說著,在白板上寫下了第二個猜想,“那么我們就要弄清楚,和姜睿接觸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姜睿為什么要說謊。”
“有沒有可能,是姜睿被人威脅了?”傅爾雅舉了舉手,“之前蔡姨說,姜睿穿過來的時候,是在他家門口,從那里走到我家,這中間的這段時間里,姜睿遇見了那個人。”
傅爾雅這話一出,倒是讓蔡織云和魏建生同時愣住了。
蔡織云之所以會認定姜睿是個騙子,就是因為穿越到三十年后的姜睿,不可能有一個需要深更半夜去見的朋友。
他們完全忽略了傅爾雅說的這種可能!
“有道理啊。”魏建生拍了下大腿,“如果姜睿穿越來的這一幕,正好被那個神秘的怪人撞見,那個怪人用姜睿穿越的秘密威脅姜睿,那姜睿半夜出門,第二天說謊,就解釋的通了!”
“還得是你。”蔡織云沖傅爾雅豎起了大拇指,“我上次聽老方說起過,你是做影視項目的,我還看過你策劃的影視劇呢。”
傅爾雅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我就是胡亂猜猜。”
苗渺看了傅爾雅一眼,在白板上記下這個猜想,“如果這個猜想成立的話,我們要找這個神秘人的范圍就可以縮小一圈了,到時候問一問周圍鄰居,看看有沒有一點印象。”
“成,明天我一并去問。”蔡織云說著,松了一口氣,之前發現姜睿的確有問題,老姜又固執的不肯面對,說實話,當時蔡織云真的有一種拿手去抓刺猬,無從下手的感覺。
“明舒,爾雅,這段時間你們盡量多回來,不管是幫你們姜叔也好,還是陪陪老方也好。”說完了正事,蔡織云就說了點別的,她看向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趙嬋娟,輕輕嘆了一口氣,“嫂子,老方他最近情緒不好,中秋節那天,他一直在咋咋呼呼的說話,調節氣氛,把家里布置的很有節日氛圍,他和我們炫耀孫子給他買的蜜桔,他一直在時不時的看手機,卻只看到你們在外面玩的照片,沒有只言片語給到他。”
趙嬋娟聽著蔡織云的話,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堵到心口的郁氣,“織云,你別說了。我和老方的事情,我晚點會和他聊的。”
“行,我也就是提一嘴。”蔡織云聽出來趙嬋娟這話里的意思了,這是在怪她話多,多管閑事了。
“那什么,不早了,今天要討論的事兒都討論完了,接下來我們就各自行動吧。”魏建生看出氣氛不對,忙站出來結束話題,“年紀大了,不像你們年輕人,熬不動嘍。”
魏建生說著話,人已經站了起來,他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往外走。
“那蔡姨,我們就先回去了。”方明舒走到趙嬋娟身邊,把人扶了起來,“媽,天瑞和爸在家,爸總是縱著他,在家怕不是要翻了天了。”
趙嬋娟聞言便也有些急了,“這個老方,上次天瑞來要吃小蛋糕,他作死給天瑞吃了兩個,天瑞撐的半夜都睡不著覺。”
絮絮叨叨著,趙嬋娟就被方明舒和傅爾雅扶著走出了客廳。
“渺渺,你去送送。”蔡織云使喚苗渺。
“不用送不用送。”方明舒忙說,“蔡姨,我們兩家離得這么近,路上也有路燈,哪用得著送了。渺渺也忙到現在,還是讓她歇歇吧。”
苗渺已經換上了鞋,雙手插兜地跟著走了出去,“就送你們到門口大路,還指望我送你們到你們家門口,想什么好事呢?”
方明舒無奈地笑了一下,“行,客隨主便。”
這么著,苗渺就把三人送出了院子,路兩邊種著不少四季薔薇,天氣微涼,薔薇花開得依舊喧鬧。
方明舒和傅爾雅走在后面,苗渺扶著趙嬋娟在前面領路,今夜月色很美,方明舒看著苗渺的背影,無端的有些心里發酸,眼底鼻尖發澀。
方明舒和苗渺同齡,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在同一所學校,高中的時候有晚自習,方明舒每天都會把苗渺送到家門口。
蔡家路兩邊的薔薇花,如同十多年前一樣開著,那時候兩人并肩一起走,雖然很多話不曾說出口,但是沒有宣之于口的默契,卻在不經意的每個對視里秘密穿行。
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方明舒側過頭,看到傅爾雅握住了他的手,見他側過頭來,沖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方明舒便也回了她一個笑。
“行了,就送你們到這兒了。”苗渺轉了個身,讓到一邊,“姜睿同學的事情就拜托你們了。”
“談不上拜托二字,姜叔也還是我的姜叔。”方明舒說著,沖苗渺揮了揮手,一手牽著傅爾雅,另一只手牽著趙嬋娟,踏著被月色浸潤的更加幽冷的路燈往家的方向走。
苗渺站在原地沒有動,一直靜靜地看著那兩個人遠去,目光落在那雙交握的手上,這一幕和很多年前,她坐著高鐵,穿越八九個小時的距離,趕到婚禮現場時看到的那一幕重疊了。
那時候,方明舒穿著一身白色的新郎禮服,他牽著同樣穿著新娘衣服的傅爾雅,新娘子的腹部已經微微隆起,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
苗渺原本往前沖的動作,因此停了下來,原本已經踏進去的那只腳也縮了回去,她站在宴會廳的門外,靜靜地看完了司儀主持的婚禮全程,她偏過頭,邊上立著一個立畫,上面寫著新郎方明舒,新娘傅爾雅,放大的婚紗照上,一對新人笑起來很甜。
苗渺的眼淚怎么也停不下來,宴會廳里婚禮正在進行,宴會廳外,苗渺失去了沖進去問一問的勇氣。
就這樣吧,她想。
然后她就擦掉了眼淚,頭也不回的,又坐了八九個小時的高鐵,回到了最南端的城市,再也沒有聯系過方明舒。
苗渺以為,時隔多年,她面對這個人不會再有任何感覺了,可是前天夜里,猝不及防地從電話里聽到這個人的聲音時,她的心臟仍然酸澀的厲害。
聲音好像變了一些,但還是能聽出是方明舒,時間在看不見的地方,一點點的雕琢著每個人的人生,直到最后,把每個人都變得面目全非。
這么多年,她沒回這座城市,其實有一半原因是方明舒在這里,她那個時候沒有準備好回到這個地方,畢竟燕城很小,兩家住的近,見面的概率太大了,后來慢慢的她很少再想起方明舒,但那個時候她的工作和人際關系都建立在南方,回來的話,等于一切都要重新開始,她就索性留在了那里。
果然啊,她沒有想錯,回到同一座城市,遇見的概率就會變大,這不才回來第三天就遇見了嗎?
苗渺轉身往回走,夜風拂過薔薇,卷來一陣花香,像是要把她帶到過去的歲月。
她穿行其中,周身染滿夜色的微涼,然后堅定的抬起手推開了家門,走入了燈光里。
方明舒和傅爾雅一路往前走,走著走著,他沒忍住回了頭,花墻的盡頭,仿佛還能看見穿著白色校服裙的少女站在那里沖他笑,只一個恍惚,少女失去了蹤影,除了被風吹動的花枝外,已然空無一人。
回到家時,方錦宇正在客廳里和方天瑞一起玩小火車,看到他們回來,方錦宇摸了摸方天瑞的腦袋,“天瑞,你爸爸媽媽回來了,讓他們幫你洗澡,早點睡覺。”
“好的,爺爺。”方天瑞打了個哈欠,小孩子精力有限,消耗干凈了就要休息。
傅爾雅帶著方天瑞去洗澡,客廳里一下子只剩下了趙嬋娟方錦宇和方明舒。
方明舒沒有說話,轉身就走。
“爸他到底怎么了?”方明舒到這會兒還有點摸不著頭腦,總感覺老父親這脾氣來的莫名其妙,“媽,咱們這次真的做的很過分?”
趙嬋娟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過分什么啊,我看他就是越老越矯情,別管他,越管越來勁。”
方明舒本想找老頭子聊聊,但時間的確很晚了,想了想,還是作罷,他進了浴室,幫傅爾雅一起給方天瑞洗了澡,好容易把方天瑞收拾利落,夫妻二人回了房間。
“爸和媽之間怎么回事啊?”傅爾雅坐在梳妝鏡前抹著護膚品,她憋了一個晚上,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問了出來。
方明舒靠在床頭,正在看手機上的信息,聽到傅爾雅的問題,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們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內,我爸在外打拼,我媽就在家里照顧家庭。”
在方明舒的記憶里,其實父母很少吵架,他們在他們姐弟三個面前,總是面帶微笑,看起來關系和諧,但有時候小孩子其實是很敏銳的,那種偽裝出來的和諧,其實看的仔細一些就能看穿,比如說他們笑的時候,眼睛都沒有在笑,那兩個人的表情,更像是戴在臉上的面具。
人都會本能的趨利避害,父母樂于偽裝,孩子當然也會無限配合,在整個小區看來都是模范家庭的方家,其實彼此之間的關系很疏離。
這種環境待著很壓抑,所以姐姐選擇了遠遠地嫁出去,沒事很少回家,弟弟大學直接選擇出國,畢業后就留在那個國家,方明舒本來也想逃出去,但姐姐和弟弟都逃了,他不是一個自私到只管自己的人,最終選擇回到了這座城市,但他和妻子帶著孩子也并不會在這個家里長住。
距離產生美,方明舒離開這個家也好幾年了,漸漸就忽略了父母之間的疏離,他以為這對夫妻早就有了冷漠到底的默契。
他是真的沒有料到,他父親會忽然之間就鬧脾氣了。
此時,二樓主臥,方錦宇躺在床上卻沒有睡著,他翻了個身,心口憋著的那口氣始終消不下去。
要說方錦宇真的是因為這次出去旅行沒有事先征得他的意見而生氣,那倒也并不至于。
日子是自己過的,這個家的真實模樣,方錦宇自己比誰都清楚。
他一直覺得每個家庭都有每個家庭的矛盾和難念的經,比如說蔡織云和女兒之間的水火不容,比如說老姜中年喪子喪妻至今孤身一人,比如魏建生老光棍到七老八十。
在他們這幾個老家伙之中,他怎么也要屬于日子好過的那一類,畢竟在整個小區的人看來,他的人生稱得上是一句“事業有成,家庭和睦,兒女出息。”
可今年的中秋節,一切都變了。
中年喪子孤身一人的老姜等來了三十年前的小姜,與蔡織云水火不容的苗渺選擇歸家,魏建生雖然光棍但他是真的快樂,這么一對比,他好像就成了那個最不幸的人。
他日常拿來炫耀的兒孫,一下子成了一場笑話,任你子孫成群,中秋節還不是留你一個人過,他們甚至連一通電話一個問候都沒有給他。
那股堵在心口的氣就沒有下去過。
直到今日,趙嬋娟和方明舒回來的那一刻,那股氣撐到了頂峰,再也壓制不住,他不明白為什么老妻看到他總是沒有一個好臉,為什么在她口中的自己總是沒個好,為什么無論趙嬋娟說什么,他幾個兒女就深信不疑,他撐起了這個家,可在這個家里他像個外人。
黑暗之中,沒有人看見,有渾濁的眼淚很快沒入枕頭里。
而此時,同樣在黑暗里,姜淮安也沒有睡。
他躺在床上連翻身都不敢,擔心錯過外面一絲一毫微小的動靜。
他在等著姜睿半夜離開。
下午的時候,蔡織云他們來找他,給他看了監控,當時姜淮安把三個人趕走了,他表現得很硬氣,害怕被人看出他在虛張聲勢。
姜淮安幾乎都要相信姜睿了,那兩天他是真的很開心,以為自己的兒子真的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可是蔡織云三人帶來的監控,把那剛剛吹起來的肥皂泡幻影一下子擊碎了。
他嘴上沒有說,和姜睿待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異常,就像是他從未看過那段未刪減的監控視頻,不知道他在半夜出去過一樣。
今天他并沒有帶姜睿出去逛街,下午的時候,姜淮安拿出棋盤和姜睿下了一個下午的象棋。
姜睿的象棋是姜淮安教的,姜淮安當初選擇入伍,卻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讀書,他聽說下象棋能益智,從姜睿五歲的時候就教他下棋。
姜睿坐在棋盤前面,看著那一副象棋,“爸,您看這象棋都要被你盤包漿了,這個帥棋,當初被我不小心磕碰過,這磕碰的痕跡都快盤沒了。”
“這么多年,我也沒個別的愛好,就喜歡下棋。”姜淮安看著那顆棋子,表情里多了幾分懷念之色,這副象棋很老了,還是他很小的時候,父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父子兩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你來我往地在棋盤上廝殺起來。
姜睿的棋路姜淮安很熟悉,偶爾抬起頭的時候,他的目光就會落在姜睿的臉上,仔細打量他的臉。
原本因為那段視頻而產生的懷疑,在此時又慢慢地散去。
眼前人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姜睿呢,一樣的長相,相同的習慣,如果說這些都可以偽裝,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棋路卻偽裝不了。
最后這盤棋是姜淮安贏了,姜淮安心情頗好的決定今天晚上多做幾道菜。敲門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姜淮安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心里想著來人會不會是老方他們,開了門,門外卻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姜叔,我又來了。”宋星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之前和陳姐一起來過,您還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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