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凰這三番兩次的威脅，如同攢足力氣的重拳，一次比一次給力。
特別是那番后唐皇帝要將昆侖奴送給突厥王政敵的話，恰到好處點在了昆侖奴的死穴上。
昆侖奴似突然被人被抽干了精氣神，猛地低下高貴頭顱，開始以頭搶地。
兩國交戰，馬革裹尸、戰死沙場都很正常，沒甚好怕的。
真正難受的不是死，而是活著。
活著成為敵國的戰俘。
因為戰俘的身份，實在太過敏感和尷尬。
自己的國家不保，戰俘會在敵國受盡凌。辱，生死由命。
若自己國家力保，則必須向敵國低頭。有朝一日回歸故里，連骨頭縫里，都帶著屈。辱的標簽。
這種標簽終其一生都洗刷不掉，只能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背負著心靈枷鎖，邁向死亡。
故，無論哪國交戰，都會盡可能避免被俘虜。
而突厥這種國家，從王族到奴隸，最看重名譽。
面對失敗，他們寧可殺身成仁，也不愿自己被俘虜，不愿背負一輩子屈。辱。
昆侖奴身為突厥王族，豈會不懂這些？
他從離開突厥王城來到長安，潛入大明宮的那天起，就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
他壓根不怕死。
但他怕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之下。
更怕，自己連死的權利都沒有。怕被釘上恥辱標簽，由自己的親人們，推出去做擋箭牌。
將心一橫，昆侖奴猛地張開嘴，狠狠咬向自己的舌頭。
他抱了必死之心，下口沒給自己留半分余地。
倘若讓他咬中，嘴里的舌頭，怕是會連根被咬斷。
然云凰早防著他這一手，豈會容昆侖奴得逞？
她眼疾手快，就在昆侖奴將要得逞時，伸手在昆侖奴下頜上用力一捏。及時準確地，卸掉了昆侖奴的下巴。
“我要是你，絕不會使用這樣的爛招數。
“因為，就算你把舌頭連根咬斷，你也死不了。頂多受些痛，將自己變成啞巴而已?！薄岸选眱蓚€字說出口，她又將下巴重新給昆侖奴裝了上去。
果然，下巴甫一恢復，昆侖奴連剛剛用力帶來的骨痛都顧不上，便嚷嚷道：“那就變成啞巴好了……”
“是啊?！痹苹藝K嘖兩聲：“變成啞巴，不會說話，就不怕審訊了。
“但，沒了舌頭不會說話又如何？橫豎我后唐陛下需要的，只是你活著。
“哪怕你變成了人彘，僅僅剩下最后一口氣，你也是突厥王盜取我后唐皇帝內帑，最活生生的證據。
“你將面臨的劫數，一樣都不會少。甚至還會因為沒了舌頭，失去最后為自己辯解的機會。
“唉，明明是一代梟雄，卻落得這般下場。當真可悲、可恨，又可憐吶！”
其實，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云凰心中并無十足把握。
她是有點擔心昆侖奴走極端的。
咬舌自盡確實死不了人。
但一個人若存了死志，他總能找到自戕的機會。
就譬如現在。
她云凰可以用軟筋散讓昆侖奴失去力氣，但想得到口供，就必須保證昆侖奴能說話。
而能清晰說話的情況下，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以昆侖奴的本事，并不困難。
云凰心中尚有未解之謎，怎么能允許昆侖奴變成啞巴？
她必須瓦解掉昆侖奴的意志，一點點蠶食掉他的理智。讓昆侖奴自己，心甘情愿說出她云凰真正想知道的答案。
毫無疑問，云凰賭對了。
她的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昆侖奴終于情緒崩潰，痛哭流涕地拼命沖她磕頭，“小娘子我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
“你們后唐的六扇門有多可怕，你比我清楚。只要你能保證，不會讓我活著被后唐皇帝交給突厥。你問什么，我都告訴你行嗎？
“我聽說你們大唐人最信奉如來佛祖和觀世音菩薩，而如來佛祖和觀世音菩薩最有好生之德。
“你能不能看在我從未害過你們大唐百姓性命的份兒上，幫幫我？”
一個居心叵測，試圖挑起戰爭的混賬，居然有臉說自己從不曾害過大唐百姓的性命。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
輕笑兩聲，云凰臉不紅心不跳地拍著胸口保證：“這個好說。
“我雖然沒什么權力，左右不了天家的決定，在謝淵面前替你說兩句話，卻不難。
“當然，最為保險的，還是幫你在嘴里安裝一顆毒牙，由你自己決定什么時候去死。
“你不用懷疑我的能力。我配制的毒藥除了我自己外，放眼整個長安城，絕找不出其他能解開的人。
“一旦我后唐陛下真的想將你交還給突厥，你只管在押送隊伍離開長安城之前，咬牙服毒自盡便是。
“屆時死無對證，我們后唐不但無法控告你的罪行，你們突厥王還能反咬一口，痛斥我后唐陛下害死突厥王族。
“而你的尸體一旦被運回突厥，怎么都算因公殉職。作為精忠報國的大英雄，你勢必受突厥萬民香火供奉。你妻兒日后，也能享受由你帶來的榮耀。
“這筆買賣，總比你遺臭萬年，被自己的臣民厭惡唾罵要好千百倍吧？”
“？？？”昆侖奴一下子驚呆。
許是太過吃驚，他的理智得以恢復，竟用懷疑的眼神，開始上上下下打量云凰。
連續打量了三遍，他才警惕又謹慎地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都到了這種時候，我騙你有什么意義？”
“為何？”昆侖奴脫口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不是你讓我幫你，想和我做交易嗎？”
“我……”昆侖奴一噎。
大眼瞪小眼了好幾息，他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問這個。
“我是說，既然你……知曉其中利害，為何還要幫我？
“你不是……大唐人氏嗎？為何要答應這等賣主求榮的交易？
“難道……你不怕遺臭萬年，成為歷史的罪人？不怕被整個后唐百姓唾棄辱罵嗎？”
“歷史的罪人？”云凰沖天翻個大白眼，“歷史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又不是你，沒有王族這么高貴的出身。
“我僅是這延祚坊貓耳胡同內一名無父無母，自幼嘗盡白眼和冷暖，靠乞討長大的孤兒。
“什么國家利益、民族大義，這些離我太過遙遠。我只知，從小到大我和我義兄義弟無數次饑寒交迫、瀕臨死亡時，我大唐皇帝從未向我們伸出過一次援助之手。
“還有，我兒時曾遇到拐子，險些被拐賣到你們突厥變成‘兩腳羊’。那‘兩腳羊’生意有多殘忍，你應該也見識過。那會子，除了我自己想法子自救，可有誰幫過我？
“全天下都負我，我做甚還要想著陛下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的死活？我又不是如來佛祖和觀世音菩薩，普度不了眾生。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最關心的，乃是我自己，以及我義兄義弟如何吃飽肚子。其他事情，我一概懶得瞎操心?！?br>
“我說，”云凰下意識掃了眼昆侖奴腰間的荷包，“你既然是突厥王族，不會是個窮光蛋吧？
“我可將丑話跟你說在前頭。倘若你身無分文，別說幫你裝毒牙，我敢保證，絕對讓你比落在謝淵手里，更加生不如死?！?br>
這威脅沒什么力道。
因為云凰掃的這一眼，滿滿都是焦急、貪婪和渴望。仿佛，她正在極力克制自己想從昆侖奴身上搶過錢袋的沖動。
昆侖眸中警惕登時散去大半。
他變得有些興奮，“當然，我身份尊貴，又有絕技傍身。說是突厥首富，亦不算吹噓，怎么可能身上沒錢？”
“那就好！”見魚兒已上鉤，云凰故意松了口氣，“你可能不知道，我與那謝淵有仇。
“我這人天生好吃懶做，還有些小色。昨日我們三兄妹在街上騙吃騙喝時，曾偶遇謝淵。
“我垂涎他的皮相，一時沒忍住，摸了下他的屁。股。
“多大點事兒啊，他又不會少塊肉。
“可他硬是將我義兄義弟投入六扇門大牢，又發下海捕通緝令，逼得我走投無路，與他簽下七百兩銀子的欠債文書。
“他這般恩威并施、威逼利誘，不就是眼饞我們三兄妹在市井坊間的勢力嗎？
“可這天底下，哪有事事都被他謝淵占盡便宜的好事？即便我們三兄妹想借助六扇門，鏟除長安城內‘兩腳羊’生意，我們也不愿做他謝淵豢養的一條狗。
“我很樂意在謝淵洋洋得意時，對他來一次落井下石?！?br>
隨著話音落下，云凰臉上浮現出一抹無法形容的邪肆狂妄，要多歹毒有多歹毒。
撒謊誰不會啊？
昆侖奴明顯是把她當成傻瓜，在忽悠她。
那她當然也可以禮尚往來，吹吹大牛忽悠一下昆侖奴。
如果，再能順便騙些小錢花花，那就更完美了。
橫豎裝一顆毒牙是金錢買賣，公平交易?；仡^她得了錢后，再去提醒下謝淵昆侖奴嘴里有毒牙，讓謝淵將那顆毒牙掰下來就是。
這般既不失信于人，還能成全大義，真真兩全其美。
沒錯，她云凰簡直是個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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