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連城剛想問他明白什么了,便聽謝淵冷喝道:“方青,你帶兄弟們速去后街,現在就將柳茹娘的家人接來認尸。同時連夜走訪后街,勢必做到挨家挨戶,一人不漏!
“王虎,你持本官腰牌,連夜去大理寺和京兆府借人,排查長安城內所有布莊、繡莊、琴齋、棋社、書院、畫舫和成衣鋪,找到近兩年內所有與杜茹娘和柳茹娘相關的消息。譬如墨寶、畫作,或繡品……”
“等等!”孟連城忽然打斷謝淵:“謝大人,您為何要在布莊、繡莊、琴齋、棋社、書院、畫舫和成衣鋪搜查拙荊的墨寶、畫作和繡品?
“杜府家財萬貫,便是負責灑掃的丫鬟婆子,每月都有兩千文月錢。拙荊根本不可能出售自己的墨寶、畫作和繡品去換錢。
“你們六扇門與其……”
謝淵一個眼刀遞過去,“聒噪!”
眼見孟連城被自己唬得閉上了嘴巴,才繼續傳令:“所有人都連夜行動起來,抓緊時間,不得有誤!”
待王虎和方青離開,謝淵一指地上的女尸,“孟連城,你確定她就是杜府千金,是你要娶的妻子杜茹娘嗎?”
“千真萬確!”孟連城的目光觸及杜茹娘的尸體,眼圈又紅了,“或許晚輩的話沒多少說服力,但謝統領請您相信,晚輩便是再齷齪不齒,記性卻不容置喙。
“當年晚輩血氣方剛,與茹娘意亂情迷時,對她腿上這顆紅痣印象極為深刻。即使數年過去,也絕不會認錯人。
“謝統領,您要為拙荊做主呀!”
“好說,”謝淵不耐煩地揮揮手,“這樣吧,咱們先忽略她是杜茹娘的事實。你只管告訴本官,在白日里,云凰提到讓你辨認清楚她是否真的是前歲助你救人的未婚妻之后,你都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我……”似乎被謝淵的問題問住了,孟連城的視線有些飄忽。隨即,面上一怔,“誒?云凰姑娘呢?方才,她不是也在此嗎?”
“你可以更遲鈍一些。”謝淵面色不愉地橫他一眼,“莫要轉移話題,快回答本官的話。”
“哦!”孟連城收斂心思,眸中卻浮現出一抹遲疑。
片刻后,似徹底想通,艱難開口:“一開始,我根本沒聽懂云凰姑娘的意思。畢竟茹娘與我一同青梅竹馬長大,我怎么可能認錯人?即便我認錯,岳丈大人和陪嫁的貼身婢女,也不會認錯。
“故,我起初并未深究云凰姑娘的話,只將心思都用在了思考云凰姑娘的身份上。”
“不怕大人您笑話,”孟連城面露赧然,“我雖得杜府收留多年,又如愿娶到茹娘為妻。但十三年的寄人籬下,終究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漸漸地,倒也學會察言觀色和琢磨人心。
“大人今日雖對云凰姑娘冷嘲熱諷,我卻看得出,您十分重視云凰姑娘對案情的看法。如此令您刮目相待之人,我自是要放在心上仔細琢磨。”
謝淵點頭,這個他能理解,也相信孟連城并未撒謊。
大唐最是看重門第和地位等級,講究“色類相從”。故而,將人的身份分為貴人、良人、賤人和奴隸四等。
所謂貴人,通常指官吏;良人乃農工商賈和白丁;賤人則包括雜戶、官戶、部曲和客女。
唐律規定:“妻者,齊也秦晉為匹。妾通賣買,等數相懸。”不同階層的嫁娶,除了貴人和良人之間可以相互通婚外,其他的,都必須按照“人各有偶,色類須同。良賤既殊,何宜配合”的律法規定來。
真正的大唐雖在天佑四年,朱溫稱帝建立后梁時便宣告滅亡,但孝天皇帝,到底仍是李家子孫。
自孝天皇帝滅后梁建立后唐起,便再度延續了李氏大唐的輝煌。哪怕后唐廢除了很多弊制,卻也處處都能尋覓到前唐的痕跡。更遑論,前唐滅亡迄今,也不過僅僅十三年。
十三年并非滄海桑田,即便當初的書香門第杜家變成了現如今的商賈富戶,有些東西,卻依然沒變。
譬如杜員外,他仍是一家之主。
作為家主的杜員外自然清楚后唐百廢待興,孟連城乃讀書人,日后必將前途無量。故,所謂的信守婚約、收留資助,不過是放長線釣大魚的長期投資而已。待將來孟連城登科高中步入官場,勢必會帶動整個杜府飛黃騰達,甚至令杜家躋身于長安新貴。
豪門深宅中見不得光的貓膩實在太多,便是出自金陵烏衣巷瑯琊謝氏的謝淵,年少時亦吃過不少苦頭。對于杜員外和杜府來說,投資孟連城,乃是一樁穩賺不賠的交易。
既是交易,自不必花費太多真心。只要面子溜光,誰還會去管孟連城在杜府過的好不好?
想來這十三年寄人籬下的個中滋味,除了孟連城自己,便是杜茹娘也未必全都清楚。
而正是這種長期夾縫生存的環境,造就了孟連城如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諂媚。他今日會因謝淵去留意云凰,實乃習慣使然,也的確算得上有些苦衷。
同時,也正因有著這樣的盤算,注重規矩禮儀的杜員外夫婦,才會經常告訴孟連城和杜茹娘,他們遲早要做夫妻,既然都住在同一個府里,就沒必要太過注重男女有別,顯得生分。
說露骨些,孟連城和杜茹娘會偷食禁。果,恰恰是杜員外夫婦推波助瀾的結果。
反正對于重男輕女的他們來說,區區一個女兒,根本不值一提。他們的重點,乃是套牢孟連城,讓孟連城一輩子都跳不出杜府的手掌心。
孟連城見謝淵認同自己,重重松了口氣,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謹,“這世上的事兒,怕的就是琢磨。不用心時什么都可忽略,一旦用心,腦海深處的記憶便會翻涌而出,我很快便想起了云凰究竟是誰。
“最初我很驚訝,也有遇到故人的開心。
“這種情況下,比起陌生人,我更容易對云凰姑娘產生出信賴。而基于這份信賴,她提醒我的那番話,一下子令我陷入了惶恐。
“因為我猛地意識到,云凰姑娘兩年前是見過茹娘的。她如此提醒我,必是因為她覺得今日與我大婚的茹娘,和兩年前搭救程歡的茹娘,并非同一個人。
“我雖搞不懂她為何會生出這么荒唐的想法,卻能感覺到,她并非信口開河……”
“你為何覺得云凰不是信口開河?”謝淵插嘴。
“為何?”孟連城苦笑,“大人啊,云凰姑娘曾效命于大理寺李少卿。她今日言辭犀利、目光老辣,又展現出無比嫻熟的驗尸手法。即便晚輩再眼拙,也瞧得出,您對她格外賞識。
“這樣一個受諸位大人重視,又經驗豐富、不可多得的破案奇才,還是舊識,突然附在我耳邊說出對茹娘的質疑,晚輩怎么可能懷疑她?”
從袖袋中摸出兩張折疊好的宣紙,孟連城遞給謝淵,“大人請看這個。”
謝淵打開,發現上面題著兩首打油詩。先不論打油詩的內容,單單目視,便不難瞧出,一首乃是陳年舊墨,另一首,卻是最近留下的新墨。
低聲將兩首打油詩各誦讀一遍,謝淵微微蹙眉。
孟連城一直在觀察他的神態,見謝淵眸光閃爍,急急問:“大人可是發現,這兩首詩表面上看字跡相同,實際上,落筆力道和書寫手法卻大相徑庭?”
“嗯,”謝淵抖抖左手詩稿,“很顯然這張陳年舊稿的字跡更流暢灑脫,反倒是新詩稿上的字跡,有模仿之嫌。
“另,新詩稿無論格式還是內容,都在效仿舊詩,多少有點東施效顰,不倫不類。
“依我看,這兩張詩稿,應該不是同一人寫的吧?”
“果然,”孟連城點頭,“謝統領慧眼如炬,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您的眼睛。您說的沒錯,新詩稿無論字跡還是內容,均在模仿舊詩稿。
“可大人您又說錯了。因為這兩張詩稿,皆是拙荊杜茹娘所作。”
謝淵眸光平靜,面上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已猜到結果。孟連城看著他,竟有些自慚形穢。
轉開目光,他繼續道:“謝統領乃局外人,考慮問題十分理智。而我……呵呵……”他笑起來:“我乃局中人。當真應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即便有如此多的漏洞,我當年,也絲毫不曾察覺。”
“這其中,可是有什么難言之隱?”謝淵問。
“有。茹娘兩年前曾騎馬受過傷,右手不能使力。無論琴棋書畫還是刺繡女紅,都無法再做。
“偏偏她性子要強,如何甘心從長安才女墮落成碌碌無為之輩?故,將養了一年,她便開始訓練左手。吃飯用左手,寫字畫畫用左手,便是刺繡,也用左手。”
謝淵如同看傻子般望向孟連城,毒舌潛質作祟,想都不想,便譏諷道:“都這樣了,你也不懷疑,你究竟是沒長腦子,還是天生就是個沒腦子的蠢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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