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六茹堅望著動如狡兔的獨孤伽羅。心里卻在想,這女子到底是有幾個腦袋呀。一會兒與阿父暢談政事,一會兒又如未開化的頑童一般。每一項都表現得極為真實,毫無做作。歸為一體,卻又極為奇特。可不管怎么說,獨孤伽羅的熱情奔放、歡天喜地的真性情,就像一股清泉注入原本沉寂嚴謹、寡言少語的普六茹堅心里。
馮翊般若寺之于普六茹堅,的確是一處比家里還親的特別地方;智仙師太之于普六茹堅,也是比親娘還要親的人。呂苦桃臨近分娩時,腹痛難以忍受。普六茹忠一十二萬分的緊張。早年顛沛流離,后又多年征戰,呂苦桃與他離多聚少,待長子出生時,普六茹忠已經三十四歲,年過而立。這在當時,已經算是老來得后,極為不易。如若這個時候,出了問題,能不讓普六茹忠心急如焚嗎?虔誠信佛的普六茹忠,為了確保母子平安,只得將產房移至家鄉大荔縣的馮翊般若寺。說來也怪,呂苦桃挺著大肚子來到寺廟主持為她安排的別館里,剛一躺下,肚子就不痛了。那別館位置于寺廟之外的一箭之遙,供尼姑們日常起居。在這里,呂苦桃特別順利地產下一名健康壯實的男嬰。普六茹忠聽他哭聲洪亮,又歷經波折,便給他取名為“堅”。
“那后來為何又要留在這里呢?”獨孤伽羅撲閃著眼睛,興致十足。她對普六茹堅的一切都十分感興趣。
“天賦異稟啊!”普六茹堅嘻嘻一笑,道:“阿父贊你天賦異稟。你不覺得我才是天賦奇表嗎?阿阇梨接我出生,便說我不可在俗家穢雜之地生長,要親自在佛門清凈之所將我撫養成人!”
這句話又惹得獨孤伽羅笑了起來,她調侃道:“沒想到,你還是位奇人吶!”
“然也!”普六茹堅這兩天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笑容多了,話語也多了。
“不然尊君怎么將他最寵愛的女郎嫁給我?”普六茹堅又是得意一笑。
跟在他們后頭不遠處的李圓通好似無意之中,咳嗽了一聲。這才警醒了兩個人:佛門清凈,休要嬉鬧。兩人遂收斂了笑容,加快步子前行。
智仙師太在禪房看書。禪房不大,卻干凈整潔,一塵不染。墻上掛有一幅筆墨山水和一幅篆體書法,都是師太親筆。智仙師太圓圓的臉,眉毛很淡,給人的感覺慈眉善目的。普六茹堅見到師太,便喚:“阿阇梨,近來寒暑不常,身體可好?”那語氣,親切自然,竟比起跟母親呂苦桃說話,還要體貼溫暖些。
智仙師太見到他們,微微一笑,將手中的書合上。獨孤伽羅發現師太讀的竟不是經書,而是一冊東漢班固撰成的《白虎通義》。不禁對她投去深深的一瞥。最近在府中,普六茹堅也在看這部讖緯經學之大集。想必是師徒倆想到了一起。
師太道:“那羅延,聽聞你已成家立業。為師甚是欣慰呢。”邊說邊起身給他們讓座。普六茹堅卻不坐,而是親自動手,給自己和伽羅各倒了一杯茶。
“這位便是獨孤伽羅了吧?”智仙師太笑瞇瞇地看著伽羅,再次讓他們坐下。說:“到了老尼這里,就不必拘泥于俗禮。那羅延,晨讀和練功沒有荒蕪吧?”師太輕言細語地問,卻有種不可抵抗的威力。普六茹堅連忙答道:“阿阇梨,那羅延不敢有一日耽擱。”
“想你也不會。”智仙師太又說:“那羅延,新晉開府,又成家立業。還可應付?”
普六茹堅道:“阿阇梨,我正有一事不解呢。前些時,我府來了一位梁人。氣若游絲地倒在府前。圓通將他救了。他卻不肯走。說是梁元帝的御廚,更說是章仇大師指引他來的。此人,我留他在府中膳房做司廚。阿阇梨,此事我處置恰當否?”
聽聞章仇的大名,智仙師太的淡眉動了動,問:“他如何說?”
普六茹堅便將那日詢問李九的話,又原原本本地復述給智仙師太聽。只是,說到那章仇指著本府的方向說“紫氣升騰”時,普六茹堅望了獨孤伽羅一眼,便省略了。又說:“我從小吃齋念佛習慣了的。他來了之后,卻給我吃肉。”
智仙師太笑了,說道:“你既已還俗,也不必太拘謹了。再說,婚禮中吃同牢之肉,也是規矩。你讓他明日來見我。老尼有話要同他講。那羅延,此事你不要再聲張了。”
普六茹堅道:“阿阇梨教導的是。我并沒有聲張。連阿父阿母都未知曉。”
獨孤伽羅噘著嘴道:“我也未知曉。”
普六茹堅笑,“現在不是知曉了么。”
獨孤伽羅嬌嗔地白了他一眼,轉而對智仙師太說:“阿阇梨,那章仇真的如此神奇么?可否讓他替我阿父一算?”
智仙師太道:“不用算。尊君位極人臣,不可再往上升了,卻仍有不甘之心。此過矣。恐不妙矣。”
這番話,字字如針,直接戳向獨孤伽羅的心臟。她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喃喃道:“阿阇梨,可有辦法救救啊?”
智仙師太可能覺得方才的話,用詞過狠,便緩緩口氣,嘆道:“人心啊,這人心之深,不可測矣。如何救之?”
普六茹堅站起身,撫住獨孤伽羅的雙肩,安慰道:“前路難測,誰能知曉?不可姑妄信之。”
獨孤伽羅搖搖頭,眼里竟有了淚,道:“我心惶惶,怕是不妙啊。”
此刻,他們不知道,在崇義宮里,正在醞釀一場奪權的陰謀。
從正武殿到崇義宮,半里的路程,宇文覺走得異常疾速,他的心也因憤怒而跳得異常疾速。殺心,將堂兄宇文護誅而殺之,就是此時產生的。
方才在正武殿,見到端坐在龍椅上的宇文覺,宇文護既不下跪,也不施禮,甚至連個稱呼都沒有,開口便道:“宋公元廓暴斃了!”這個消息,將宇文覺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跌落下來。
“何以暴斃?!”從他的手里搶下江山,宇文覺從未想過要將他殺掉。他都已經構不成威脅了。那宇文護見他的這位陛下問出這等幼稚的話來,便回轉身,對跟他一起進來的元迪說:“濟北公也在場,在喝下陛下賜予的美酒之后,便暴斃了。”說完,他居然笑了一下。這使宇文覺感到他的這位堂兄是如此邪惡、無恥。
“什么?本王何時賜酒?”宇文覺氣得忽地站了起來。到底是年輕氣盛,被宇文護這一冤枉,又見他仍然在邪惡地笑著,宇文覺感到胸腔的血全部都涌到了頭頂,讓他有些頭暈目眩。宇文覺指著宇文護大罵:“簡直是無恥之極!”
宇文護仍在冷冷地笑,道:“斃都斃了,值得這么氣么?”宇文覺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雙目緊閉,連連搖頭,聲聲嘆息。前朝皇帝突然暴斃,世人會如何評價他這位新帝?更何況這位蛇蝎心腸的堂兄還污蔑是自己下的毒!罷了罷了,宇文覺不禁悲從心中來,這位所謂的輔臣,其實是來害本王的。有臣如此,若不能制服他,那何以治天下?想到這里,宇文覺怒目圓睜,盯著宇文護,氣憤道:“你如此下作。枉負了我父王的信任!別怪我無情!濟北公,跟我走!”說罷,帶著元迪,揚長而去。
出了門,站在空曠的大殿前空地上,宇文覺才知道這本該天子坐江山的地方,已經被宇文護占了去。自己怎么也不愿意再做那木偶天王。再說,就是做木偶,也難逃一死。就像那元廓。想到元廓,宇文覺的背上就有冷汗涔涔。想他隱忍多年,把玉璽和龍椅都交出來了,還是被宇文護輕飄飄地殺了,毫無征兆,毫無聲息。那自己能好到哪里去?方才他見自己的眼神,猶如看一只待宰的小雞。
宇文覺長嘆一聲,往元王后住的崇義宮里急急而去,邊走邊命令元迪,速速將李植、孫恒和乙弗鳳等人傳至崇義宮。那天在登基大典之上,楚國公趙貴與宇文護杠起來的事,他也清楚。本想這趙貴是除掉宇文護最好的人選。可再一想,即便是事成,依照趙貴的性子,還不是又一個宇文護?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找李植等這一派心性耿直的少壯比較好。
李植出身豪門,是柱國大將軍李遠的兒子,也是大名鼎鼎李穆的侄子。少年得志,早在文帝時期,就已經是相府司錄,參掌政事多年。宇文覺認為他應該很有政治斗爭經驗。最為關鍵的是,在很多場合下,李植同趙貴一樣,表現出對宇文護的專權很不滿。因此,對他頗為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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