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你叫呀,哎呀,你怎么就不叫了呢!”
連云開走出書房,剛伸個懶腰,一眼瞥見看到四歲的連云趴在廳堂的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蛐蛐籠,那蛐蛐一動不動地呆在籠子的角落,氣得他使勁地拍打籠子。
“這蛐蛐兒,哪兒來的?”連云開厲聲問道。
“隔壁家的宋爺爺送給我的!”連云抬起頭,得意地望著爹爹,仿佛在炫耀,又仿佛在挑釁。
連云口中的“宋爺爺”的底細。宋爺爺大名宋云逸,云州知府的二公子,自父親賑災不力被朝廷革職后,大家庭立即分崩離析各立門戶。他既不考功名,也不經商置業,坐吃山空,最后只好變賣祖產度日,妻妾心灰意冷,各各卷了金銀絲軟卷走,他也不報官,直道:“走了好,走了好。”平生不賭不嫖,唯一愛好的,四處購買蛐蛐兒,沒錢購買,就自己滿城翻找蛐蛐兒,然后終日托著蛐蛐籠,四處找人斗蟲。老宅變賣后跑到崇華巷來租房子住。崇華巷是破落的老街,房租便宜,且這里賭坊林立,斗蟲的去處隨處可見。
聽到云兒提及宋松,連玉開臉色陡變,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這樣簡單的道理,他不會不懂。
然而,云兒畢竟只有四歲,他怕自己過于嚴厲反而激起兒子的反叛,又憐他打小沒娘疼愛,于是柔聲地道:“云兒,到爹爹這里來!”
溫柔有時候是最好的武器。
還真有效,連云終究是松松爽爽地走過來了,手里還緊緊拽著蛐蛐籠。
“云兒,爹爹教你寫字,好不好?蛐蛐兒,一會兒再玩。”
“好!”這回,連云倒是出乎意料的干脆。
“你最想寫什么字呢?”連云開有意逗他。
“最想……寫‘娘’字!”
連云突然抬頭看著連云開:“爹,小丁兒、小吉祥他們都有娘,云兒和姐姐的娘呢?”
連云開臉色暗沉,他都不知道,這是云兒和玉兒第幾次問他了,每次顧左右而言它,給他搪塞過去了,但終有一日,他還得直面這個錐心的問題。
“爹,我也要寫字……”
連玉本來在耳房幫翠兒穿針,翠兒正要教她繡花。
聽到連云開要教弟弟寫字,翠兒朝她使了個眼色,并努努嘴,連玉會意,一溜煙跑過來。
“哦?玉兒也要寫字?那你說說,你想寫什么字?”
連云開正愁不知如何回答連云,看到連玉跑過來,趕緊轉移話題,饒有興趣地問。
“我想……就寫‘天下’!”連玉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突然冒出兩個字。
“……”連云開一驚,手中的筆,差點掉在地上。他睜大眼睛看著連玉,簡直不敢相信,“天下”二字,竟然會從一個四歲女孩的嘴巴里吐出。
“‘天下’……誰教你的?說!”連云開贊賞的眼神突然變冷。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人,一個如同利刃一般扎在他心窩的男人。
“我……我問翠姨,爹爹為什么每天悶悶不樂,翠姨說,爹爹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想必,這‘天下’,一定是爹爹心中最最重要的東西。”
連玉童稚的聲音,在連云開心頭,掀起了一陣風暴:“天下……天下”
“天下”,誰家天下?
漱玉走了,翠兒還在,所以,他依然陰魂不散?
連云開喃喃自語,很多年前,也有人日日對他談:“天下”、“蒼生”。
后來……他不敢回憶,那噩夢一般的前塵往事。
但翠兒,終究是不能留了。
一座破舊的二進老房,青磚碧瓦,瓦楞上,枯草斷莖在秋風中獵獵起舞。
連云開拉著門環,輕輕地扣幾下,然后靜靜地等待。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藍竹布長衫的男子快步走出來。
“連兄,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上門,不知所為何事?許某受寵若驚啊”開門的是秀才許世皆,見是連云開,眉開眼笑,連忙拱手作揖。
“無事就不能來看許賢弟么?不過……今日倒是有正經事。”連云開略作沉吟。
“哦?連兄快說。”
許世皆滿臉狐疑地看著連云開,他一向快人快語,容不得別人賣關子。
“許賢弟可記得賤內身邊的丫頭翠兒?”
“翠兒?記得,記得。那丫頭,天資聰慧,深得夫人真傳,且美貌如花,讓人……過目不忘呀!”許世皆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翠兒今年十七了,你知道,我今生并無續弦之念,別耽擱了人家姑娘,故而腆著臉,上門找許賢弟……”連云開也有些不大好意思。
“昔日秦王府丫鬟,嫁入我一介窮書生,何敢高攀?……只怕她不肯俯就。”許世皆遲疑著,他扭頭望了望里屋,他還有老母臥病在床,統共才有一個妹妹,卻執意要入道,道號都取好了,喚作蓮藏。
“俯就?不就是一個丫頭嗎?再者,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淡淡的聲音飄進來。
連云開抬頭,一個身著白色道袍的絕色女子,如同一朵流云,輕輕地飄進來。這一身素白打扮,反而更襯托出她的嬌俏,一頭墨玉色的長發齊腰,用淺紫色綢帶松松地束住,泛著冷冷的青光;面龐光潔如玉,雖未施脂粉,卻不見半點瑕疵,想來她生來寒素,應該是上天養成。連云開暗嘆,天下竟有這等女子?任是無情也動人。
“妹子,這位是我跟你常提起的連兄,去年上省城鄉試,無錢住店,還是這位連兄替哥哥把錢給出了!”許世皆向妹妹使了使眼色,讓妹妹過來一并參拜。
誰知許蓮藏卻并未理睬哥哥的眼色,她抬起頭將連云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道:“連先生自是風流倜儻,為何你不娶了翠兒呢?你夫人的陪房丫頭,你卻要將嫁出去,莫非,你是瞧她不起?”
“小妹!……”許世皆見連云開一臉尷尬,連忙喝止妹妹。
“姑娘誤會了,夫人過世后,連某無心續弦,卻不想耽擱翠兒姑娘,趁她年華尚好,幫她牽個線,嫁個好人家。”連云開連忙站起來作稽。
“可你……有無征得她同意呢?你憑什么就能替她做主?就因為……你是她主子?倘若,她心心念念的,是連先生您呢?”
蓮藏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譏諷,眼睛里,突然籠上一層淡淡的薄霧。
連云開看得出,這女子的眼睛,分明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定然有不可言明的心事,于是默默不語。
“連先生,得罪了。失陪!”蓮藏斂衽,彎下腰,深深道了個萬福,然后,一陣風似的飄進里屋。
許世皆搖搖頭,嘆息道:“我這妹子啊……從前,溫柔賢淑,自從那日男扮女裝外出買宣紙,回來以后,性情大變。母親只道她沾惹了穢物,還請道士來做法。”
連云開滿臉驚奇:“卻是為何?子不語‘怪力亂神’,許賢弟,難道也相信這個?”
許世皆搖頭:“你我飽讀圣賢書,豈能相信此等無稽之談?我多方打聽,才知道,她遇到一個孽障,兩人意氣相投,還義結金蘭。”
連云開笑道:“只當是女孩子的惡作劇罷了,也無傷大雅!”
許世皆苦笑一聲:“你道那人是誰?當今皇后之弟,國舅狄觀瀾!”
“啊!……”連云開聽罷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只聽說這狄觀瀾從小性情怪癖,形同惡魔,仗著一身好功夫,殺人如麻,府中的丫鬟家丁,誰要是稍不稱意,他輕則砍掉他們的手指,重則砍掉胳膊。
“從此,她只閉門讀書,再也不管世事,眼看今年都19了,卻不以終身為意,母親操碎了心……連兄若有空,不妨也幫我勸勸她。你們都是。。。。。。。情執之人。”
許世皆無奈地搖搖頭:“連兄,我一直喜歡翠兒,只是……我家的境況,你也是知道的,翠兒那邊……”
“無妨,我來說合。”連云開似乎成竹在胸。
“老爺,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您要攆我?”翠兒跪在連云開面前,低聲抽泣。
“翠兒,這許公子,雖然家道貧寒。然而,英雄不問出處,他胸懷大志,他日必有大用……你也不會跟著他受窮困一輩子的!”連云開勸慰著翠兒。
“都說老爺聰明過人,可看翠兒,卻獨獨看走了眼!”翠兒冷笑一聲:“連府,早已不是昔日的連府了,你道我惦記著這空空如也的老宅子么?”
“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只是……”連云開萬分艱難地看著翠兒。
“爹……你不要趕翠姨走,我不要翠姨走……”連玉不知道什么出來了,她緊緊抱著翠兒的腿。
見連云開不說話,翠兒轉身跑進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她挎著個藍包袱出來了,用帶著幽怨的眼神,深深地剜了連云開一眼。
見連云開毫無松口的意思,她抹了抹眼睛,將連玉拉到自己懷里,眼淚刷地流出來了。
她摸著連玉的頭,道:“小玉兒,好生讀書,將來呀,咱考它個探花郎回來,我看哪個男人敢欺負你!咱們哪,自己活它個風生水起,不求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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