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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

作者：丁也林    

劉太太也很喜歡囡囡，打牌的時候炫耀似的恭喜趙燕施，說囡囡多么聰明漂亮，人也機靈。趙燕施沒聽弟弟說要收養女兒，摸著牌半天不說話，旁邊有個太太說：“哎呀，啥辰光聽講趙教授有女兒了！”劉太太一下子捂著嘴不知所措，知道自己又報錯信兒了。太太們嘰嘰喳喳議論了起來，說趙家老太太曉得搿樁事體么，趙燕施覺得弟弟的膽子越來越大了，啪的一聲推倒牌：“糊了。”她敲敲桌子：“我說，各位太太，來打牌！別人的事可有那么好說么？”劉太太只好匆匆告辭了，也不敢告訴江書恂自己多嘴了。

江書恂請郭媽燉了些湯水，打算送到醫院，她正準備出門，趙母和趙燕施就來了。囡囡看她要走，從玩具堆里跑出來纏著江書恂，要她帶著自己，任趙正楊在一旁竭力討好也不理睬。還是郭媽抱小貓似的抱起孩子，嫌棄道：“真是沒用，哄孩子都不會。”便催著江書恂去醫院，別讓嵐云小姐等急了。江書恂笑吟吟地向囡囡告別，說會早點回家的，因為囡囡在家，這安寧的小屋中生活的趣味增加了無數。

他們夫婦也沒想到趙母會特地來一趟。趙母雖然是開明的，但畢竟是老人家。怎么能從大街上撿個孩子回來呢？老太太生氣地想，怎么這種事也不向父母稟告，難道真的洋派到不在中國活了？

老太太原本是生氣的，可看到郭媽懷中的這孩子面容秀美，眼兒紅紅欲哭的模樣，心就軟了幾分，但仍然很不滿兒子自說自話，退一萬步說，家里留了個孩子，也得和老人家匯報一聲。趙正楊抱著囡囡很生氣地沖姐姐喊道：“你怎么什么話都傳呢！”趙燕施沒當真地翻了個白眼，她可從不想管弟弟家的事，可萬一媽媽問起來自己還得擔著責任么？

趙母這才知道一直在替囡囡尋找家人，知道自己著急過了頭。本來這事都算過去了，偏趙燕施多嘴了一句：“這都好幾天了，該找的該做的都做了，孩子真是孤兒怎么辦？”趙正楊發了脾氣，一拍桌子道：“不會讓你們擔心的，實在不行送到學堂好么！”趙燕施怒道：“你發的什么迂脾氣！媽擔心的是什么你不知道？現在弄個這么小東西回來，鬼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大姑奶奶一怒之下甩袖子走人，大叫著活見了鬼，沒見過這樣的人家，拿個小東西當寶。

江書恂和郭媽尷尬至極，不好說什么。趙正楊抱著囡囡上了樓，趙母也不好意思斥責兒媳，只問江書恂怎么想的。江書恂道歉了，說事先沒商議，但確實只是想替囡囡找家人，至于以后的事沒想好。趙母還想催催他們生孩子，那邊趙燕施又蹬蹬蹬跑了過來，怒氣沖沖地問媽媽回不回家，她可不要在這里被當成奸細。趙母有點慈母多敗兒，平日有家長威嚴，其實也都是假的，兒女一發火就繳械投降了，只好嘆氣回去了。

被趙燕施這么一攪和，江書恂也沒心情了。吳霜威看出她滿腹心事，問是不是吵架了，江書恂便如實說了，嵐云眼睛都發亮了，硬要江醫生下次把囡囡帶來。江書恂苦笑著說好，吳霜威讓嵐云別鬧了，安慰道：“囡囡再好，留不留的還是要和趙教授商量好，別耍脾氣。”江書恂委屈地嘟囔著發脾氣的可不是她，吳霜威想自己又挺尷尬的，哪能指手畫腳的，便又把話題扯到自己媽媽身上。江書恂很是抱歉，門診、孩子牽扯了自己太多精力，Eric又在忙工作和曉蕾的婚事，吳霜威很是理解，連連道他們的幫助已經很滿足了，等自己能行動了就能回趟北平去。

晚上的時候，趙正楊道歉說不該發脾氣。江書恂想到吳霜威讓自己不要發脾氣，心中委屈，抱了囡囡上樓，把趙正楊請去了書房困覺。

囡囡是個頂聰明的小女孩，趙正楊說送她去松江，她全明白了，趙正楊再想抱她出門是絕不可能的了。江書恂生氣地抱過孩子，趙正楊問她去哪兒，她說去醫院，趙正楊點點頭，請妻子問盧老師的好。提到吳霜威，江書恂就心虛了，不說話就要走，趙正楊以為妻子還在生氣，拽了她袖子被甩開了也不敢上前，只愣愣看著妻子抱著囡囡上了黃包車。郭媽讓他回去寫文章吧，她也看不慣趙正楊了，明明心里喜歡囡囡，簡直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就說一聲想把囡囡留下來，又能怎么樣，難道書恂以后就再不要孩子了？她是不懂趙正楊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江書恂懂沒懂。

嵐云看到囡囡，簡直心愛得不得了。一個勁兒地親啊吻的，吳霜威怕嚇著孩子，起先還避著囡囡，再后來發現囡囡并不害怕自己，心里也很安慰。他的手不方便，便指著水果要囡囡吃。他知道了囡囡不能說話，也很遺憾，所有人都感慨：“這么好看的小女孩，唉！”

“趙先生同意留囡囡了么？”

嵐云抱著囡囡喂她香蕉吃，她滿以為這件事是順理成章的，就隨口問了句。江書恂沒有說話，囡囡更是低下頭不肯吃東西了。

“怎么會這樣呢？”嵐云很是不理解，吳霜威躺在病床上輕輕搖搖頭，趙正楊的情感太難以捉摸了。吳霜威不管他的學術多么卓著，但他現在連基本的生活方式都沒搞明白，不就一句話的事兒么？可他不敢多說，怕江書恂再掉眼淚，他是最了解不過江書恂的了，江書恂從小嬌慣，情感又含蓄，什么東西你都不塞給她，她就算想極了也不會主動索要，哪怕半夜自己想念得落眼淚。那時候他們愛情正盛，吳霜威也由著她的性子，本以為自己能庇護她一身，哪知道后來又是這同樣的呆子趙正楊。他只好安慰說暫時先送到沈院長那里，你也可以常去看的。江書恂沒吱聲，吳霜威無奈道： “你要是很喜歡，求一求趙先生，他也很喜歡囡囡不是么？”

江書恂別扭道：“我偏不，我讓他自己心里寒磣。”她分外煩躁，無論是吳霜威還是囡囡的事，本來好好說都能解決，現在全亂七八糟成了一團亂麻，更何況趙正楊也是個陰晴不定的怪先生。她偶爾夜里醒來會覺得生活很迷茫，甚至有種眼一閉順著浪潮往前走，是上岸還是進入深水漩渦都順著天意的想法。這種生活的無力感和挫敗感讓她覺得自己完全是個失敗的人。

“犧牲……”

江書恂突然想到方滔，覺得自己真沒資格怪他。方滔是沒處理好一些事，卻有最決斷的勇氣，自己呢，就是個大糊涂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