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死了,一家四口全死了。
江書恂到時,警察已經封住了現場,她從鄰居口中得知是前夜發生的事,正月才剛剛過去。席家門口站著位年輕人哀哀地哭泣著,江書恂知道這是席倩的未婚夫,他們曾見過幾次。方滔和秦憶梅來診所后,席倩來送喜帖,仍舊是笑模樣虎牙躍躍欲試。日子定在農歷二月,席倩喜氣洋洋的但也有點愧疚,說幫不了江醫生忙的時候眼淚是實心實意在眼眶里打著滾,但江書恂寧可她好好活著,幫不幫得了自己都不是問題。年輕人認出江書恂,擦干眼淚想上前打聲招呼,江書恂急忙轉身走了,她無言辯駁。
事情的根源還在她自己,要不是她堅持讓席倩值夜班,就根本不可能有這些事。吳正豪這才知道席倩一家發生了這樣的事,又驚又怒:“他們為何要報復無辜的人!江醫生,您可安全?”江書恂把怒氣撒到了吳正豪身上,認為他的不負責也是導致席家滅門的原因之一,她冷笑著把子彈和恐嚇信摔在了吳正豪面前:“好得很,我好得很,他們今晚就要來找我了!”吳正豪拆開信,上面血寫著“今晚償命”四個大字,江書恂顫抖道:“這血是哪來的?就是席家人的血!要不是我和你,他們也不會死,好了,今晚他們就要來了!之前我信任你,你說這件事死了個警察就再沒有下文,可好好地他們為什么要來殺我的護士?現在又要來殺我?”
“江醫生,我沒辦法向您解釋,可您得知道,我是為了您好……對不住,是我疏忽大意了,是我的罪過……”
我要贖罪……
可你只是增加了所有人的痛苦。
江書恂忽然跳了起來,杯子也被她扔到地上砸了個粉碎:“我不用你為我好,你要是真為我好,當初也不會……不會……”她忽然冷靜下來,全身的勁也就松了,這是吳正豪,不是吳霜威。
年輕人哀哀的哭泣。
席倩的虎牙躍躍欲試:“江醫生,儂一定要來吃酒席!”
秦憶梅羨慕地撫摸著席倩的喜帖,方滔假裝沒看到轉過臉后秦憶梅的眼淚。
“可你得告訴我到底是什么人?就算死,我也得知道是誰殺了我?!?br>
“您還記得我為什么會半夜出門,還遇上您么?”
吳正豪說,當天夜里軍統局有人遭刺殺,他是從家匆匆趕來開緊急會議。
“是一伙人?”
可當時他們誰也沒聯想到這件事,吳正豪只是聽出江書恂在電話里的語氣不對,就派出警察喬裝成司機到診所,并且還有人在后面接應??蓻]想到一上車這三人就威脅警察送他們出城,開車的警察發現他們身上有炸藥,怕傷及無辜,只能被迫斷掉與后援的聯系,接應的警察們等找到他時,他已經死在汽車里了。
江書恂茫然道: “他們早就知道我叫的不是出租,是警察了?”她喃喃道:“我為什么要耍小聰明?”
“江醫生,這不怪您,反而是您機智勇敢。假如您當時沒有叫警察,可能當場就……”
“可現在又有什么區別?還連累了無辜的人!”
“不是遇到什么事都要坐以待斃的!其實當天警察在城外與他們進行過搏斗,后來警察抓捕到其中一人?!眳钦廊〕稣掌?,江書恂認出是當天的灰褂子,驚道:“他現在在哪里?為什么不告訴我?”
吳正豪苦笑道:“我們抓到他時,他身受重傷,我們什么也沒問出他就死了,只知道他是被自己人補了兩槍。您說,我怎么敢告訴您呢?”
江書恂緩緩放下照片,忽然想到了蒙面人的那雙眼睛,好似看透一切的笑。
“江醫生,您快回去吧!診所也先關張兩天,既然他們要來,那我也得對得起席護士的死?!?br>
Niki聽到女主人回家,早早地從犬舍里跑出來,掙得鏈子嘩嘩直響。郭媽聽到Niki的叫聲,高興地出門迎接著:“今天回來得挺早呀!晚飯還沒好呢!”她見江書恂沒說話,臉色也不太好,心疼地撫摸著江書恂的額頭:“累著了么?你先睡會兒,飯得了我叫你?!?br>
“先生在嗎?”
“在,一天都在書房……”郭媽看江書恂的臉色,急忙拉住她:“你可別是要去吵架,早上我是不該聽劉太太瞎說,可人自己也說了原因,有理有據的,你別想著想著突然又來吵一架,不占理的……”
到五點了,一樓的座鐘敲了五下。
“您別瞎說……”
郭媽看著江書恂跑上了二樓。高跟鞋踩上二樓的地毯,沒有聲音。
吳正豪說:“今次我們勢在必得。”
江書恂反問:“我不相信,這么多天了你們只抓到了死人?!?br>
吳正豪又說:“他今晚要來找你,只要他現身,就沒有理由抓不到?!?br>
江書恂又反問:“可我不在,難道你們天天守著診所嗎?”
吳正豪便道:“診所守了沒用,那就去你家守著!”
這不行!江書恂堅決不同意。誰也不知道她當初要把診所盤給圣約翰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不想讓趙正楊知道當夜在診所發生的事,她求小倩隱瞞、求吳正豪隱瞞,也從沒有對別人提及此事。
她害怕。
無論郭媽、Eric還是趙家的任何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江書恂知道自己這輩子就完了。一個女人要有自己的事業不容易,他們都不同意自己開診所,可誰也不理解她的恐慌。江書恂想到那時候爸爸說后悔不該送她去德國念書,她知道爸爸是心疼自己,可爸爸并不知道假如不去德國念書,她才是全無退路。
“不行,你絕不許去我家?!?br>
趙正楊正在屋子里寫字。
他穿著一件長衫,屋子里炭火燒得旺盛,他的額頭微微沁出汗。聽見推門聲,趙正楊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自己太太,驚訝了一兩秒,便又低下頭去繼續寫字。等到最后一個字寫完,他把毛筆插進筆洗,這才開腔招呼道:“太太今天回來得很早啊?!?br>
江書恂并沒有說話,趙正楊這才發覺妻子有點不對勁,站起身問道:“你不舒服么?”
吳正豪也惱火地喊道:“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瞞著家人,你也說了,他們如果是沖著你來的,要么你在診所,要么你在家里,他們總得找上門來!”
“我在診所等他們?!?br>
江書恂忽然想向丈夫傾訴,她想到趙正楊說過,他說:“我也不放心你?!?br>
可他還說過:“一個人開診所不行的。”
趙正楊想走近妻子,可是又不大敢,她總是沒有副笑模樣。趙正楊想到她過去難得笑一笑,如果不是嘲諷,幾乎不會對著自己的,可就是對著自己的嘲諷的笑,他忽然想起來,好似也都有些悲涼愁苦。
那是自然,和自己這樣的人結婚,誰還笑得出來。
趙正楊摘下眼鏡擦了擦,想到那天妻子還給自己擦了眼鏡,她是個肯花錢替窮人考慮的好人,細心又善良。
“我晚一點要出門。”
“晚上有約會么?”
“診所有點事?!?br>
趙正楊其實有點奇怪,想這些天有了方醫生,你從來晚上也不待在診所的。但他又想,人家終于肯告訴你一聲已是把足面子,不要盤根問底,便道:“那好,吃完飯我幫你叫車。”
“不必了,有點著急,我回來換件衣服就走?!?br>
屋里雖然已經沒有人了,趙正楊還是呆呆站著,一只手伸出去還沒來及縮回。江書恂已經走了,他轉身摸摸身邊的書架,好像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暗色的窗簾被拉開,白紗輕輕地飄著。江書恂把窗簾拉上,屋子里一下暗了下去。只有鐘表滴答滴答的聲音提醒著她:“要快點”。
吳正豪的腦子也轉了幾圈,腦海中只有功名二字。他想到這幾個人就是刺殺軍統情報人員的歹徒,想到懸在自己腦袋上的軍令狀快落到烏紗帽上了。他想,江書恂說得沒錯,對方是沖她來的,不論她躲到哪里,對方都會追過去。
江書恂自私,想保住自己的診所,因為她以為自己不能沒了事業。
吳正豪自私,想保住自己的官職,因為他以為自己不能沒了地位。
趙正楊猶豫半天,終于下定決心敲門,可江書恂已經開了門。
“這么急著走么?”
江書恂點點頭,繞過丈夫就要下樓。
“你……”她想想,覺得還是有些話交代給大媽比較好。
江書恂已經走到樓梯拐彎口,趙正楊站在樓上恰好看不見她的身影,心里忽然升起不安:早上她還燦爛得像露珠,此刻卻陰沉地像薄霧,到底怎么了?可關心的話他說不出口,只是忽然轉身攀著扶手向樓下叫去:“我等你回來,一起用晚餐?!?br>
江書恂轉過身,沉默片刻道:“也許會很久。太久了。你先吃吧?!?br>
趙正楊便沒有再說話,一直歪著身子看她出了門。
郭媽還是不放心地追出門,擔憂地問:“出什么事了嗎?”
江書恂強作歡笑道:“我一個醫生,能有什么事?!彼涯笤谑种幸丫玫募垪l遞給郭媽:“過幾天你得幫我跑趟銀行。”郭媽疑慮重重地接過條子,江書恂想席倩一家遇難,自己得把葬喪費出了,可她知道今晚之事的危險,但既已答應吳正豪,絕無反悔的可能。郭媽一把抓住江書恂的手:“不對勁,你到底要干什么?”
吳正豪的車子已經停在了門口,他特地換成了出租車。江書恂掙脫郭媽,轉頭看到丈夫已經追出了門,她叫道:“能有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br>
不安如暗夜浪潮在趙正楊心中奔涌,忽然有種毫無征兆的如同做夢般的迷茫,他眼睜睜看著妻子的面龐藏在車窗玻璃后,緩緩地走了。就像那個雨夜,妻子在黑色的夜雨中對自己搖手,好似壓根不信他能幫得了忙似的。
江書恂的手腳凍得冰涼,雖然樓下就有喬裝成病人的警察守衛著,她依然緊張得渾身打顫。電話鈴響起時,她嚇得筆掉在了地上。
是趙正楊打來的電話,問道:“今晚還能回來么?我去診所接你。”
“急診還走不開,晚點Eric送我回去?!?br>
趙正楊就沉默了,良久道:“有艾院長在我就放心了?!?br>
江書恂不知自己為何這么撒謊,她問樓下的警察:“有人喝咖啡么?”年輕的警察搖搖頭,江書恂便道:“那您什么時候要喝就告訴我,我在休息室待著也挺無聊的?!蹦贻p的警察笑了出聲,江書恂也笑笑,她豈不知這里的危險。
“這個給您,有什么情況就吹警笛?!?br>
江書恂還是想煮點咖啡,她心臟不好,平時少喝咖啡,但此刻只有咖啡的香氣能撫慰她的恐懼??墒撬伊税胩煲矝]找到咖啡豆罐頭。
座鐘響了一聲。一點了,該不會來了吧?
江書恂心里一跳,萬一對方先去他家了呢?她只想著不能讓趙正楊和大媽知道這事,卻全然沒有考慮他們的安全!江書恂猛地跳起身,要去給吳正豪打電話。
“別擔心,我不會去找您家人的?!?br>
江書恂緩緩放下話筒,舉起了手,她知道對著自己后腦勺的是把槍。
“咖啡豆不在抽屜里,昨天方醫生說咖啡豆喝完了,今天還沒來得及去買。”
江書恂轉過身,也放下了手。
“好久不見,您近日可好”
蒙面人依然是笑模樣,他眼睛深邃而含情脈脈,聲音也沉著柔和,江書恂想他的樣子一定不難看。
“托您的福,賠了夫人又折兵,實在不太好。”
“把警笛扔了吧,外面的朋友也冷著呢!”
“我呀,待在這里一天了,該聽的也全聽到了。幸好您愿意出面,不然要是今晚得去府上找您,那可真就……”蒙面人搖搖頭:“不見不見,還沒到時候!對了,外面的朋友也凍著了吧,不如煮些茶?!彼蜷_熱水壺,用手指探了探水溫,遺憾地搖頭:“水涼了,也好,冷水提神?!鄙袂檩p松得好像是來做客。
“你到底是誰?他們是你殺的么?你為什么要對我恩將仇報?”
蒙面人喝了口涼水,咧咧嘴:“問題太復雜了。有的人是我殺的,您的助手不是,子彈也不是我寄的,我更不會恩將仇報。我是來救您的,聽我的勸趕緊走,少跟姓吳的扯到一塊,他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待在這兒,讓個女人做誘餌,真是位優秀的政治家少爺?!?br>
“你以為我會相信日本特務的挑撥離間么?”
“日本人?不不不,不是日本人,我怎么是日本人呢?好了江醫生,我承認軍統的人是我殺的,警察也是我殺的,畢竟我也沒想到取個子彈要那么長時間,更沒想到警察能去出租車公司干副業?!?br>
江書恂聽出他的諷刺:“陳先生是在責問我么?那我倒要問問,你們端著槍來診所,又威脅我和小倩,我不報警難道請你們吃飯么?”
蒙面人輕輕笑出了聲:“豈敢豈敢,江醫生,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您居然這么機敏冷靜,我實在想不通您居然能輕易被姓吳的騙來……”
“為了能抓著你,還能有什么輕易的事么?”江書恂怒道。
“江醫生,您還好么?”
江書恂猶豫片刻,樓下的警察又催問了一遍,她看看槍口,只能回:“我很好,沒有大問題。”蒙面人便笑著豎起了大拇指,可隨即又很嚴肅地說:“抱歉,警察確實是我殺的,可那個小護士我確實不想為難。可誰叫警察對我們窮追不舍,又抓走了我的手下,老二這時氣急了才找小護士報仇的。”
“可我聽說那位先生是被自己補了兩槍,才不治身亡的?”
“好吧,確實什么也瞞不過您。所以老二要是恨我,就應該直接來找我,我也不愿傷及無辜,更何況當初您救我一命……”
突然樓下傳來了敲門聲,江書恂下意識要沖出門,被槍口又逼了回去:“聽我的勸,好好在樓上待著,咱們還有別的賬要慢慢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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