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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歌唱的死人

作者：夏龍河    

　　剛剛彭輝清晰地摸到一排肋骨。不過人還沒有完全腐爛掉，肋骨上還挑著一些皮肉，很滑膩。

　　彭輝雖然膽大，但是在如此黑暗狹窄的通道中摸到一具還沒腐爛完的骷髏真是第一次。知道尹亮膽小，他咬著牙沒出聲。后來想弄不好這是個動物的尸體吧，比方野狗什么的，就又伸手去摸。這次他摸到了衣服，放在死人旁的衣服。這人好像在死前還脫掉了衣服，放在身邊。

　　雖然他的衣服也是滑膩得讓人懷疑，彭輝還是用他的衣服擦了擦手。爬了起來。

　　后面的尹亮卻很驚恐地說：“不好！我怎么……爬不起來了？

　　彭輝以為他受傷了，嚇了一跳，問：“是不是摔壞了？”

　　尹亮說：“不是。我覺得渾身沒力氣，哆嗦，熱。這山洞……怎么突然這么熱？”

　　彭輝吃了一驚：“是不是感冒了啊？”

　　尹亮說話好像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不……是，不……是，很突然就沒力氣了。媽的，這山洞……怎么這么熱！胳膊一點力氣沒有了。特別右胳膊，我覺得……右胳膊沒有了。”

　　彭輝站起來，過來扶尹亮。尹亮要脫衣服，被彭輝制止了。他說：“不行，不能脫衣服！山洞根本不熱，你也不是發燒。”

　　尹亮邊無力地撕扯著衣服，邊說：“這么熱啊……兄弟，我這是怎么了？”

　　彭輝說：“我想起來了，你這是中毒了。毒性的一種。走，快走，想法趕緊出去，找人解毒。”

　　尹亮還是有理智的，他強忍蒸籠一般的燥熱，被彭輝攙扶著朝前走。

　　邊走，他還不服氣，說：“我怎么會中毒呢？要中毒也得咱兩個一起中啊，咱都是在一起的。”

　　 不愧是錦衣衛前老大，彭輝想了想，說：“我估計你應該是在東面那排房子里中的毒。你被繩子絆倒，摔了一跤，是不是被釘子扎破胳膊了？”

　　尹亮點頭，說：“是啊。當時我還把臟血朝外擠了。”

　　彭輝說：“是。正是因為你自己朝外擠了，加上身體好，所以堅持到了現在。要不，剛才在屋子里就摔倒了。那些人那時候就應該沖進來殺了咱。”

　　尹亮身體越來越虛弱，也顧不得跟彭輝說話了，只是迷迷糊跟彭輝走。

　　本來就是非常濕滑的下坡，加上尹亮渾身無力，兩人一路像下餃子般猛摔跤。尹亮越來越熱，說起了胡話，一會兒，就完全沒有了理智，不但要脫自己的衣服，還想殺人。幸虧他渾身無力，被彭輝打暈。彭輝背起他，艱難地朝下走。

　　路上的死人越來越多。有的橫在路中間，有的倚在墻壁上，腿卻伸到了中間。在洞里時間長了，彭輝已經能隱隱地看到他們的輪廓。這些人中有的已經爛得只剩下了骨頭，有的看起來尚好，有的剛開始腐爛。

　　空氣中是濃重得讓人透不過氣的臭味。走在這些腐臭味中，彭輝有種潛泳在糞池的感覺。

　　他知道這種尸臭是有毒的。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會倒下，變成他們中的一員。他努力地走著，咬著牙，在不斷的摔倒爬起中朝前走。

　　彭輝邊走，邊想到了三年前他們在廣西執行的一次任務。那時候他還是錦衣衛的都指揮使，帶著十多個弟兄趕赴廣西，追殺一個潛伏在明軍中多年的清軍臥底。

　　那時候的大明已經風雨飄搖，眾多軍隊大批投降，很多人投降后又回歸。永歷帝自身難保，因此對于歸降的都是不計前嫌，封官進爵。很多將領幾乎都不認識，就糊里糊涂成了將軍。

　　廣西的這個投降了清軍又歸順過來的，就屬于這種情況。他歸順的目的，就是替清軍打探消息，出賣大明，好讓大明早日完蛋走人，他則賣國求榮，升官發財。

　　彭輝已經注意到了這些叛將的危害，帶著錦衣衛對這些害群之馬進行或明或暗的絞殺。

　　當時那個叛將意識到了彭輝要殺他，帶著手下倉皇出逃，被彭輝等人在廣西追上了。那個叛將知道錦衣衛的厲害，在廣西找到一個法師，在義莊里讓法師布了一個冷人恐怖的鬼陣。

　　被派上陣的都是義莊里死了還沒完全腐爛的死人。法師竟然興法，讓一百多死人起來跟彭輝等人拼殺。當然，這一百多人里，還有那叛將帶著的二十多手下。

　　死人不會武功，但是你即便砍掉了他的胳膊砍掉他的頭，他照樣朝你進攻。只有砍掉他們的腿，他們才會老實倒下。

　　那真是一場非常惡心的拼殺，尸臭遍野，死人一排排涌上。他們只要抓住你就會緊緊地抱著你，即便你把他們砍碎了，他們也不會松手。真是一番地獄般的拼殺。

　　彭輝帶著的十多人，有一半死在了那個叛徒帶著的人和死人手里。最后，彭輝手刃叛將，把他同一個死人狠狠地剁爛在了一起。

　　彭輝帶著剩下的六個人回去后，有三人得怪病而亡。從此后，彭輝看到死人，就會想到那次恐怖的殺戮。

　　現在看著這些橫七豎八的死人，他總是擔心他們會上廣西義莊里的那些死人一樣，從地上爬起來，朝他發起進攻。

　　然而怪事發生了，他們非但沒有朝他發起進攻，反而唱起了歌。沒錯，是云南少數民族的那種山歌。婉轉悠揚，質樸，但是聲音微弱，像是在艱難地跳動著眼看就要熄滅的火苗。

　　彭輝嚇得站住，聽了一會兒，確定是人在唱歌，不是鬼之后，他才輕輕地問：“誰？你是誰？”

　　唱歌的人好像沒聽到彭輝的聲音，依然在咿咿呀呀地唱。彭輝厲聲喝問：“你是誰？！”

　　對方“呃”了一聲，停止了歌唱。

　　彭輝剛要繼續朝前走，尋找唱歌的人，突然聽到前方一陣厲風襲來。他暗叫一聲不好，朝后一仰，靠在墻上，順著墻坐下，把尹亮放下。同時，他拔出刀，朝著襲來的黑影就刺過去。

　　黑影也非泛泛之輩，看到彭輝的刀光，硬生生地收住，同時轉換身形，一腳朝著彭輝的頭部踢了過來。彭輝驚呼一聲，抓著尹亮一起閃開。腳下卻著了人家的道兒，被人輕輕一腳，啪嘰一聲狠狠地摔在地上。

　　彭輝雖然被摔倒，心里卻踏實多了。看此物的的出招手法，就知道這是個人。不是別的動物也不是死人，而是一個活著的健康的人。

　　那人手上多了一物，朝著彭輝就要刺下來。彭輝忙閃開，他想試探一下他是什么人，因此喊道：“我是附近的村民，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話，嘴里發出野獸一般的尖嘯聲。嚇了彭輝一跳。

　　他趁彭輝沒有站穩，一頭就朝著彭輝撞了過來。這一招彭輝太熟悉了，他忙閃過，問道：“你……是鐵頭？雷鐵頭？”

　　雷鐵頭的頭撞在墻上，他卻不在乎，一轉身朝著彭輝又撞了過來。

　　彭輝從他的幾個非常利落的轉身看得出來，這人正是雷鐵頭。這個雷鐵頭曾經是李定國的心腹人物，苗人，他負責帶領李定國將軍的絕密力量—毒龍衛隊。毒龍衛隊是老苗王送給李定國將軍的鎮苗之寶。

　　毒龍衛隊從五歲就開始選拔，然后秘密帶進玉龍雪山，進行非常殘酷的訓練。為了抵御嚴寒，他們要不斷地服用藥物，即便這樣能活下來的一百個人中，也只有七八個。十年后，這支嗜血的殺手才能被訓練成功。這些十五六的少年武功奇高，出手速度驚人，是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殺器。錦衣衛跟他們相比，論狠勁兒論武功，都要稍遜一籌。

　　但是因為訓練過度和藥的作用，他們一般只能活到三十多歲。在三十歲以前，很少有人能殺得了他們。即便是下毒，因為他們身體內的毒素太多，一般的毒對他們根本不管用。

　　雷鐵頭是他們其中的一個頭領。是當年苗王送給救過他的命的李定國將軍的毒龍衛隊里的高手。

　　可是，這個雷鐵頭在兩年前奉命辦差，不幸失蹤了。此事驚動了永歷帝，他讓彭輝撒開人馬，四處尋找。彭輝動用了各地地方官員和所有能調動的兵力，找了一年，也沒有找到。

　　他竟然在這里！

　　彭輝認得雷鐵頭，雷鐵頭卻好像不認識他了。彭輝躲過他的又一次鐵頭攻擊后，他一聲尖叫，手中的利器朝著彭輝就沖了過來。

　　彭輝心里嘆了一口氣。也許是因為真的瘋了，雷鐵頭的攻擊雖然依舊凌厲，卻沒有章法，沒有套路，顯得慌張凌亂，彭輝在他的頭又一次撞到墻上后，在后面一掌拍到了雷鐵頭的頭上，把他拍暈了，然后，用帶著的繩子，把他捆了起來。

　　捆完，彭輝剛喘了口氣，就有人笑了，說：“好。好，兄弟干得好！”

　　彭輝一愣，朝前走了幾步，看到有一個人靠墻坐著，一動不動地看著彭輝，看那架勢，是不能動了。

　　那人看到彭輝，還挺高興，興奮地說：“兄弟，求你幫個忙，你殺了我吧，我實在是活夠了，如果你能殺了我，我到了陰曹地府也忘不了您老的。”

　　這話下了彭輝一跳。彭輝說：“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幫了你這忙，你到了陰曹地府也要拉著我一起去……享福？”

　　那人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毛病，忙說：“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我活著是不能報你的恩了，我死了到了陰曹地府，一定在閻王爺面前多說您的好話，讓您長命百歲！”

　　彭輝在他面前蹲下，問：“你為什么想死？人都想活著，活著出去多好啊。”

　　那人抬頭上下打量了一遍彭輝，笑了，說：“兄弟。別做夢了，到了這里，沒人能活著出去。要不像我，要不就像我那個兄弟，要不就像他們。”

　　這人用手指了指身邊躺著的死人，說。彭輝能聞到從這個人身上強烈的臭味兒，似乎比那些死了的人還要臭。特別是他一抬胳膊的時候，那種排山倒海般的臭味，頂得彭輝干嘔了好一會兒。幸虧是吃過飯好長時間，要不非倒出來不可。

　　那人倒不介意，笑了笑，說：“沒事，住的時間長了，就習慣了。什么味道也就聞不出來了。”

　　彭輝說：“我可不想住在這里。我這就想法出去，找人把你們弄出去。”

　　那人很感動地說：“終于有人也對我說這樣的話了。我一來到這里的時候，也對他們這么說過，唉，臨死了聽聽有人這么說，覺得真好。兄弟，求你動手吧。現在我連殺手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了。”

　　彭輝說：“殺死你倒是不難，我彭輝殺人無數，也不差你一個。不過，你得告訴我你是誰，你是怎么到了這里的。還有這兩年是怎么過來的。”

　　那人猛然睜大了眼睛：“什么？你是彭輝？錦衣衛都指揮使……彭輝？”

　　彭輝點頭，說：“是。如假包換，你認得我嗎？”